32.老水手行(欠更2)(2 / 2)
便听得一声歹毒的咒语,
我的心顿时凉透。
我闭上眼睛,老也不敢睁,
眼球跳动如脉搏;
不敢睁,怕的是天和海,海和天
闷沉沉的逼压我困乏的两眼,
还有死尸围着我!
死者肢体上冷汗已消失,
身躯不腐也不臭;
瞪我的眼神仍然恶狠狠,
一如临终的时候。
孤儿的诅咒可以把亡魂
从天堂拖下地府;
而死者眼中发出的诅咒
却更加可惊可怖!
受这等磨折,我求死不得,
有七天七夜工夫!
月亮姗姗登上了天宇,
一路上从不停留;
一两颗星星在她的左右,
陪着她静静遨游。
月光就像四月的白霜,
洒遍闷热的海面;
而在船身的大片阴影中,
着魔的海水滚烫猩红,
像炎炎不熄的烈焰。
那大片阴影之外,天空上
无数蝙蝠飞舞纠缠
它们的路径又黑又可憎;
当它们耸身立起,月光
便碎作银花雪絮。
睡眠呵!天下无人不爱你,
你性情多么温驯!
赞美圣母玛利亚!她亲自
把你从天国送到了人世,
让你溜入我心魂。
甲板上那些空空的水桶,
早搁到一边去了;
梦中见桶里接满了露水,
我一觉悟醒来,下雨了。
嘴唇是湿的,喉咙是凉的,
身上衣裳也湿透;
梦中我想必喝了不少,
醒后更喝个不休。
我走动,仿佛在腾云驾雾,
身轻如一片羽毛——
莫非我已在梦中死去,
这游魂上了九霄?
我听见咆哮的风声:风起了,
还不曾刮到近旁;
而这些又薄又脆的帆篷
已在风声里摇晃。
高空里突然热闹非凡!
来去匆匆的闪电
恰似百十面火旗飘舞!
惨白的星星跳进跳出,
忽而亮,忽而不见。
风声越来越高昂尖锐,
帆篷呼啸如蓑草;
一块乌云泼下了雨水,
月亮与乌云紧靠。
那块浓黑的乌云裂了缝,
月亮还在它旁边;
闪电劈下来,不留空隙,
像高山瀑布冲下平地,
又像陡急的河川。
那阵风总也吹不到船上,
船自己动了,往前开;
电光闪闪,月光惨惨,
死者们哼出声来。
他们哼,他们动,他们站起来,
不开口,不转眼珠——
这等事梦中见了也怕,
醒着更觉得玄乎。
船就像烈马脱缰,
猛一跳,向前飞驶;
热血咕嘟嘟冲上我脑门,
我倒下,不省人事。
昏迷中,我到底躺了多久,
不必说,不必细问;
我悠悠苏醒,船稳稳航行,
不冷不热的天气;
静静的暗夜,高高的淡月,
死者们站在一起。
密匝匝,死者们挤在一起,
甲板变成了灵堂;
两百双眼睛都向我紧盯,
那眼光寒似月光。
他们眼中的痛苦和诅咒
比生前丝毫未减;
我无法逃避他们的怒视,
也无法祷告苍天。
魔法终于解除了,我再度
望见碧蓝的海洋;
我放眼远眺,却再难见到
往日的清平气象。
对比一个人,胆怯心虚,
踏上了一条荒径,
侧身望一眼,再不敢回头,
只顾得拔脚逃命;
因为他知道有一名恶鬼
在背后牢牢跟定。
美滋滋一场梦境!前方
那不是高高的灯塔?
那不是山冈?那不是教堂?
莫非我梦里回家?
船漂过暗滩,靠近港湾,
我哭着,祷告不停:
‘上帝呵!让我醒来吧,要么
就让我一睡不醒。’
港湾像镜子一般明净,
铺展得柔滑平匀;
月光洒布在港湾内外,
月影儿映在波心。
峭岩和岩上耸立的教堂
都在月光里闪耀;
高高的风向标稳定安详,
让静静月光朗照。
那一群黑色形影就在
离船不远的地方;
我望望甲板——哦,基督!
见到了什么景象!
见到了(我凭十字架起誓!
甲板上尸身僵挺,
每具尸身上,都停着一位
黑猫遍体的蝙蝠。
我随即听到荡桨的声音,
听到领港人呼唤:
我掉头张望,只见水上
划来了一只小船。
领港人父子,一老一少,
正匆匆荡桨前来;
这满船尸首也妨碍不了
我这满腔的欢快!
小船过来了,船上人说着:
‘这真是出鬼了!
刚才亮闪闪那些信号
怎么一下都没了?’
‘奇怪!’隐士说,‘我们呼唤过,
可他们全不搭理!
瞧这些破帆又瘪又干,
船板又歪又翘起!
这凄惨景象我从未见过,
除非是冬天,林子里
黄叶的残骸,一片片落在
溪水上,顺水浮漂;
簇簇常春藤让大雪罩着,
猫头鹰吃着狼崽,还朝着
树下的恶狼怪叫。’
‘老天爷!这里真像是有鬼!’
领港人叫道,‘我害怕。’
隐士却不慌不忙地说着:
‘怕什么!划吧,快划!’
划子挨近了这条大船,
我不动,也不开腔;
划子一靠拢这条大船,
便听得一声怪响。
响声在水下,越来越大,
越来越惊心动魄;
劈开波澜,猛撞大船,
船像铅锤般沉没!
这响声冲犯高空和大海,
震得我神志昏迷;
像淹了七天七夜的尸骸,
我在水面上浮起;
比做梦还快,醒了,我躺在
领港人小小划子里。
到底回来了!我踏上故乡
牢牢实实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