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风潇游师承大能,所习剑术原是光明正大一派,若非中毒,那是同样的千变万化,奥妙无穷,只是中了暗算,许多妙诣施展不出,方才狼狈至此。他握着盛装解药的瓷瓶,凝神观战。忧心月骨鸢安危,生恐她受挫受伤,一时无暇服药解毒。但见紫色虚影以一化千,在众人周遭腾挪窜跃,只一团影子而已,他目光格外敏锐,竟也看不穿月骨鸢如何出手。
“看来那日分别之后,她转怒为奋,勤练功夫不辍,大有精进。”风潇游自言自语,宽慰一笑。想起那日月骨鸢潸然泪下的拂袖而去,满目娇嗔,心头怜惜骤生。
他想入非非,错过了场中恶战最为激烈艰辛那一段,待再回过神来,月骨鸢已收功止步,手上多了一件兵刃,指着嵊二鳏喉咙。她足边横七竖八躺满尸体,尽是首级与躯干分离的无头残尸,全部浸在血泊之中,七鳏六寡十三人如今只剩下嵊二鳏一名活口。但他此刻满脸蘸血,脑袋上那顶至始至终从未摘下的斗笠也不知去向,露出尖嘴猴腮的一张脸,神情惶恐已极,不住口的告饶:“姑娘高抬贵手,饶一条贱命,我……感……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厚报!”
月骨鸢脸上不再是冰冷寒彻之色,一改先前风格,手握剑柄,笑脸盈盈:“既图后报,何需来日,择日不如撞日,来时不如此时。你马上报了,我立即放你走路。”嵊二鳏屈膝就地一跪,咚咚磕头:“小人愿为姑娘做牛做马,一生为奴为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月骨鸢巧笑依旧,正要说话,风潇游却在一旁弱弱启齿:“到底是何人指使于你,意欲杀我而后快?”嵊二鳏瞥了瞥颈中冷剑,结巴道:“是……是……”他尚未是出个所以然来,月骨鸢手腕微颤,剑刃穿肉破破,他一颗项上人头已脱离肩膀,远远飞出,卡在候间的话也未能得见天日。风潇游高叫不要,盼她手下留情,却为时已晚。
月骨鸢将染了血的长剑一掷,漫不经心道:“你很快便晓得究竟是谁买凶杀你,不需要问这许多。”说着挨近风潇游身前,他勉强挤出莞尔一笑,说道:“一别经月,别来无恙嗬。”月骨鸢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轻蔑一哼,夹枪带棒道:“我只道堂堂无羁派的风大掌门如何如何年少有为,怎样怎样英雄了得,竟也会有阴沟里翻船这一日,真真叫人拍手称快。”字里行间,全是小女人的嗔怒之态,同适才的阴险毒辣判若两人。
风潇游脸上愧疚更甚,意欲伸手去拂她额前长发,终是力不从心,抬到半途软软又垂,问道:“你还在怄气么?彼时……彼时我确实为难,叫你伤心这许久,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那日你决绝而去,我本去颐心居寻过,你却未曾归家。你脾性总是暴躁爱闹,肆意妄为,什么祸事都闯,什么是非都要招惹,未免令人忧心。这些天我时常挂念,不知安危如何,夜不能寐,你却去了何处?”话说到这样缠绵悱恻关怀备至的份上,中间牵扯的曩昔自是风花雪月一类无疑了,且还是一桩剪不断理还乱,掺杂许多恩恩怨怨的情事纠葛。
月骨鸢愣了片刻,眼中凌厉有刹那缓解,戾转温煞成暖,更有娇羞女儿忸怩态。但一想到昔日过往,风潇游的所作所为,满目馨悦立即变成乖张狠厉,讥笑道:“能得风掌门青睐,着实令小女受宠若惊。但未免家中红颜不满动怒,你还是慎言慎行为妙。小女虽非光明磊落之辈,总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名声之誉可不可不要。”
她一派说辞滑滴滴酸溜溜,乃吃醋之兆。顿了顿,又道:“我脾性如何,是否暴躁,是否肆意妄为均同风掌门无关,承你关怀,这厢谢过了。至于我行踪如何,却无必要同你汇报。”
风潇游心怀愧仄,但风流如他,倜傥如他,骄傲如他,当然拉不下脸自忏其过,即使懊丧,也只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懊丧,眼见月骨鸢同自己一斗口便拈酸泼醋,明显安然无恙,心下稍宽,笑道:“如此着急同我划清界限,那你何必来此救我?先别急着否认,我晓得你到此是为看热闹而来,唔,三更半夜到这渺无人烟之地来瞅热闹,也不晓得你如何得知此处有热闹可看,莫非姑娘大功告成,手眼通天,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他一语中的,月骨鸢早先候在雒圜山之外,他一驰出,便紧随其后。她轻功了得,早臻顶尖,展开步履奔行起来诉逾骏马,十日追风逐月,竟没被良驹甩脱,而风潇游只急于赶赴笑岸峰,途中一直忧心忡忡,竟未发觉身后有人尾随。她一路追踪至此,本想显身兴师问罪一番,却总欲说还休,眼见风潇游中了暗算寡不敌众,方才不得不露了行迹。
风潇游一席话正戳了月骨鸢心思,她脸色一赧一窘,霎时红了起来,但只片刻异样,眸中寒芒已骤然大盛,右爪咻的一举,架在风潇游脖颈处,做势欲抓,怒道:“我便是为你而来又如何,你从前待我好得很呐,眼下我还你一报,便算偿了。但有恩必报有债也得偿,你欠下的债是桃花债,久拖不还,我便自个儿来讨!”
她只风潇游贪生怕死,绝不肯引颈戮,定要趋避,如此一来她便有理可驳,却不料风潇游中毒后历经一场恶斗,体力早已不济,勉强支持这许久,再也无法稳定身形,趔趄着歪了下去,她的愤慨之言自也未入其耳。
月骨鸢忙腾手相扶,急切问道:“怎么?你尚未服解药?”说着夺过他手中瓷瓶,拨开瓶塞,倒出少量红色粉末,意欲喂他吞食,被风潇游躲开,气若游丝道:“看来你当真恨透了我,巴不得我尽快死去。”月骨鸢愣了片刻,奇道:“这不是解药?”风潇游往那刀床一指:“嵊二鳏为人阴险狡狯,他们谋定而后动,怎肯如此轻易便饶过了我?嗅其味便知其性,此药同那刀上铁锈都是遗孀泪毒物。”
月骨鸢再也顾不得逞口舌之快,搀他盘膝坐下,自去一堆残尸断骸中翻袋解囊,搜出另一只奇形瓷瓶,抖开一看,一样盛的粉末,却是色泽雪白,犹如米粉,其味清香,看来并非毒物。她于医理药石之道一窍不通,不敢贸然用之,拿去给风潇游一看,问他:“这该是货真价实的解药罢?我挨个搜了个遍,他们身上只此一物不似毒物。”风潇游武功卓越,杏林岐黄却是同样的目不识丁,无奈道:“你问我然我却向谁咨询?无论是否,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听天由命便了。”
他摊开手掌,正欲将一捧白色粉末送如口中,月骨鸢锦袖一扬,将之扇落,呵斥道:“如此鲁莽,可曾顾虑后果?倘若真是催命毒物,岂非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