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第93章】拂雪道君 明尘禅位人神怒……(1 / 2)
玄中道人并不是独自前来的,为了助涨声势,他还带了一批苍厥门的弟子。
在察觉到苍厥门门风不正之时,应如是曾经下过狠手整改治理过苍厥门的风气,但苍厥门和清宇玄门一样同为无极道门分宗,与云州相隔甚远,应如是过分插手难免有僭越干政之嫌。更何况玄中道人掌权已有百年之久,整个宗门沉疴日重,腐毒已深,若不能从病根上直接入手,其余措施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因此,谁都没料到,在拂雪道君下令封山之时,苍厥门中一位领头的弟子忽而站了出来。他满面悲愤,作慷慨陈词之态。
“拂雪道君,上宗即便贵为正道第一仙宗,但仰仗威势便私扣诸位来宾终是有失大宗风范!此举无异于与天下人为敌!还请您收回成命!”那弟子生得仪表堂堂,说话也正气凛然,“诸位来宾都是为了恭贺拂雪道君成就分神尊位而来的,道君行事如此强硬,定会败坏上宗名声!”
能被玄中道人选中、带上九宸山的弟子都是容易被人煽动当枪使的刺头。这些苍厥门的弟子远在陌州,天高皇帝远,又常年被玄中道人灌输仇视无极道门与恶性竞争的思想。他们对明尘上仙与拂雪道君在上清界中的地位与名望并无实质性的概念,心里藏的都是自苍厥门内学得的阴谋内斗。即便拂雪道君出示了如山铁证,他们依旧盲目地认定上宗是为了掩盖自身罪过,这才构陷打压他们掌门。
“道君即便年少有为,但终究是年岁未过半百的后进之身。”发话的弟子已过百岁,他想着此次大典也有其余分神修士到场,拂雪道君即便修为有成,但年纪还未满不惑,怎么说都是那些大能的晚辈,“如此激进冒犯之举,可能会惹怒各方大能。再则,诸位长老与掌教还坐镇于此,道君您如此作为未免也——”
那弟子拉长了音调,话语却戛然而止,他欲言又止地望了上座的明尘掌教与诸位长老,言辞间似有未尽之语。这一番意味深长暗示拂雪师姐越俎代庖的言论险些没把在场的无极道门弟子气笑,这些蠢货以为自己站在哪儿,拂雪师姐是什么地位?无极道门内门首席之名可不仅仅只是好听而已。首席意味着宗门继承者的身份,换句话说,目前内门没有其他竞争者的情况下,拂雪师姐就是无极道门的少宗主。掌教既然没有发话,那便是默认此事全权交由拂雪师姐处理了。
至于“行事强硬”、“与天下人为敌”之类说法更是荒唐可笑,无极道门何曾怕过事?这些贼子砸了拂雪师姐的分神大典,背后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现在是无极道门要跟所有人讨要一个说法,而不是无极道门要看来宾的脸色!
众弟子想要反驳,但碍于纪律无法开口,一个个面色难看,眼神不善。
苍厥门弟子侃侃而谈,并没有察觉到殿中的气氛微妙。那些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来宾却不动声色地挪步,迅速与其拉开距离。
他们面露嫌弃,心想,只是被暂时扣留下来问话而已,这难道还不够温和吗?无极道门以前可是二话不说涉事者一律先抓进执法堂和伏魔塔的。先斩后奏,确认无罪再事后安抚,立场模糊摇摆不定的回头还要再打压一遍。相比之下,拂雪道君只是封个山、问个话,与此次事件的严重性相比都称得上公私分明、轻拿轻放了。他们这些被扣押的“天下人”还没发话呢,这苍厥门的弟子究竟在蹦跶个啥?
场中唯一听见这话会感到些许心虚的,恐怕只有宋从心自己了。
宋从心面无表情,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谋权篡位的心思难道太明显了,以至于陌生人都能看出她的“狼子野心”?不至于吧,虽然她的确对正道魁首的位置图谋不轨,但苦刹一事后,师尊便已将暗门的执掌权转交给了她。目前除了“首席”以外,宋从心身上其实还担着“代掌门”的职务,而且她代替师尊处理宗门事务也有三年之久了。
单从决策权来说,宋从心的地位其实已经在内门八大长老之上,这点从佐世长老以及古今道人会征询她的意见上便能略窥一二。以她的年龄资历来说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但还不至于越俎代庖吧?
宋从心眼神冷漠地望着那名弟子,她一语不发,沉着威严的模样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那弟子与她对视,原本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话语逐渐低弱。宋从心搜肠刮肚地思考着回应的语句或是干脆一语不发任由气氛僵滞下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所以然来,肩膀上却突然一重。
“确实,拂雪指掌‘代掌门’之位也有些时日了。”明尘上仙不知何时也从上首步入殿中央,一手搭在宋从心的肩上。
听了明尘上仙的话,宋从心心中顿时一凉:“师尊,弟子……”
“这‘代’字,也该摘掉了。”明尘上仙神情淡然,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何等惊世骇俗之言,“今日搅了你的分神大典,为师便补偿你一个继位大典吧。”
明尘上仙轻描淡写砸下来的宣告,饶是以宋从心的心性都不禁当场露出怔忪之色,来宾们更是哗然色变。要知道,明尘掌教执掌正道第一仙宗已有千年之久,他就像这片天地的撑天柱、定山石,即便有无数人在背后非议他是“不肯飞升、贪恋权势的老不死”,但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真的退下高位。
难道继“生出私心”之后,明尘上仙当真决意要走下神坛了吗?
有人神色惶惶,有人强自镇定,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够改变明尘上仙做出的决定。相比之下,无极道门一众长老弟子们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天一样,内门八大长老在明尘上仙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同时起身,他们分列两侧,朝宋从心拱手做辑——新任掌教继位,这是这些身为长辈的长老们唯一需要向拂雪行礼的时刻。
无极道门弟子则同时抬手拂剑,曲指一弹。霎时,清越如鹤唳般的剑鸣响彻云霄,这是无极道门的“鸣剑礼”。
拂雪道君尚且还没有什么反应,旁观者们却看得头皮发麻,惊栗顿起。这恐怕是他们亲眼见证过的最没有争议也最没有悬念的权位更迭,明尘掌教做出决定的瞬间,没有人表露异议,没有人心生迟疑,他们的态度是如此自然,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这管中窥豹的一幕便足以看出拂雪道君在宗门内的名望,在短短十年之间,拂雪道君便夺得了内门长老一致的认可,让这些生于云端的天之骄子心甘情愿地俯首,将其视作领袖以及信仰。
如今,无极道门上下一心,欲以青云为阶,送一人云台登仙。
这绝不是“魁首亲传”的名号便能带来的声望,拂雪道君能令人钦服的理由只有“她是拂雪”。
虽然倍感震惊,但冷静下来的来宾们也不觉得此事唐突或是拂雪道君德不配位。明尘上仙若一定要择取一位后继者,这世间除拂雪道君以外还能有谁?
拂雪道君继位是早晚之事,名正言顺,天经地义。来宾们瞥了那苍厥门弟子一眼,却见他已经神情僵硬、冷汗淋淋,显然,这位一叶障目、坐井观天的苍厥门弟子终于认清了无极道门对拂雪道君的维护以及道君在上清界中的地位。他跟在玄中道人身边的这些年,别的没学,净学了满口攻歼他人的仁义道德与伪善的小人假面。
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玄中道人也被明尘上仙废了筋脉与丹田。《倾恋》书中灵希遭受的劫难,如今一字不差地应验在玄中道人身上,实在是时也命也。
无极道门弟子封锁了山门,执法弟子朝着跪在血泊中的玄中道人走去,想将他收押入狱。然而,拂雪道君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举动。
众人听见了炒豆般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人的骨头不断生长、折断再反复契合在一起的声音。低垂着头颅的玄中道人胸腔剧烈起伏,喉中发出如同拉风箱般猎猎的风响。他染血华服下的身躯臌胀、抻张,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身躯在逐渐产生异变,血煞之气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躯体中喷涌而出,肉眼可见的阴毒邪祟。
来宾们勃然色变,面露惊骇。玄中道人竟真是外道!
“后退!”宋从心呵斥几名持剑弟子,自己却拔剑倾身,准备砍下玄中道人的脑袋。她还未来得及行动,明尘上仙却突然制止了她。
只见玄中道人突然抬手,他广袖下伸出的五指已失去人样,青黑尖利,形如血尸。他十指猛然一握,人群中便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近乎一半的来宾与苍厥门的弟子都手抓自己的颈部,面色痛苦地软倒在地。他们惨叫连连地在地上翻滚,神色扭曲,拼命抓挠,宋从心看见他们的脖颈上浮现出一圈宛如荆棘的青绿色咒缚。
披头散发、狼狈万分的玄中道人狂笑出声,他双目赤红,皮肤青黑,脸庞与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起,模样十分骇人恐怖:“拂雪道君,此次是本座着了你的道!但你若不想这些人出事,就以道心毒誓许诺放我离去,否则本座便让这些人尽数陪葬!”
“桀桀桀,他们之中可有不少‘无辜之人’,只不过愚蠢自大,贪婪自私。但拂雪道君如此悲天悯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放任他们惨死于此的吧?!”
那些身受咒缚的人脖颈已经出现了青黑色的手印,仿佛被人死死地掐着脖子,他们不停地惨叫哀嚎,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不停的祈求:
“救命,救命,拂雪道君,救救我,咳、咳——!”
“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啊,救我,救我啊——”
“呕咳、拂雪道君,求您慈悲,求您慈悲!”
这些玄中道人的拥趸先前还那般狂妄,意图以口舌之利迫害拂雪道君的同门。如今,他们却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挣扎扭动,试图攀附拂雪道君的衣角,求取一线的怜悯。
宋从心沉着脸注视着狂笑的玄中道人,抿了抿唇。她想起一个典故,古时有一丞相时常在家中宴客,常令美人行酒,宾客若是饮酒不尽,他便命人将美人斩首。为了不让美人枉死,宾客们只能尽力饮酒。后来丞相宴请一位将军,席间已斩三人,将军却依旧我行我素。人们问他为何不喝,将军说:“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而现在,玄中道人无疑是“自杀伊家人”,意图以此牵制宋从心并换取一条生路。何其荒唐,何其可笑?!宋从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玄中道人逃脱,哪怕她已经撅了他的根基、废了他的根骨,但继续让这贼人逍遥在外,还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宋从心并非背负不起债孽,更何况这些人与外道勾结,会有如此结局也不过是自酿苦果。多了这些人,世间不会变得更美好;但少了玄中道人,尘世的空气都会清新不少。想拿这些人的性命要挟她,玄中道人未免也太狂妄了。
宋从心面色不变,人却已经握紧了手中长剑。若不是明尘上仙摁住了她的肩膀,她恐怕立时便会将玄中道人的头颅斩下。
“我可以放你走。”剑拔弩张之际,站在宋从心身旁的明尘上仙却突然开口。
宋从心猛然扭头,望着明尘上仙,然而面对此等变故,明尘上仙依旧容色淡淡,看不出半分喜怒。
明尘上仙一开口,那些并没有沾染恶咒的来宾便面色大变,连忙出声阻止:“明尘掌教,万万不可啊!今日若让这贼子离去,日后还不知要生多少祸端!”
“是极是极,这些人身染恶咒,想必也是咎由自取,您何苦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今日我们皆见证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日后定会为上宗作保,绝不让贼子败坏拂雪道君的声名!”
明尘上仙的行事作风举世皆知,他根本不是会受人要挟的人。来宾们心中都很清楚,明尘上仙愿意松口,唯一的缘由便是拂雪道君。他们愿意出声为拂雪道君作保,也决不能让这贼子走出这个大殿,否则日后还不知道哪家会惨遭毒手。
“我可以放你走。”明尘上仙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十分淡然,“但仅限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我不会探寻你的去向,在这之后,不论缘由,生死自负。”
大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玄中道人狰狞的狂笑凝固在脸上。他神色阴沉,污浊的眼珠不停地打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犹豫,犹豫是否要赌这一把。
明尘上仙言出必行,行则必果,他既然许下承诺,自然就不会食言。玄中道人心里恐怕也很清楚,无极道门不顾那些人的死活也要把他留下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他先前是心里发了狠,意图与无极道门拼个鱼死网破。临死前能泼拂雪道君一身脏水,给无极道门招来祸事与非议倒也不算太亏。但眼下,明尘上仙给了他另一个更诱人的承诺。
人如果有活下去的希望,自然就没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玄中道人猩红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这对光风霁月的师徒,他嗓音嘶哑道:“……你让拂雪发道心毒誓。”
玄中道人看得很明白,明尘上仙是自己千刀万剐也毫不动摇的高天神佛,拂雪道君恐怕是他唯一的软肋。只有牵扯到拂雪,这位人神才会有人世七情。
“玄中,我不是在与你讨价还价。”
明尘上仙一手放在宋从心的肩上,但一股更为恐怖、更加庞大的气场却自他身周弥漫扩散。霎时间,接二连三的膝盖触地声在殿中响起,无论是来宾还是无极道门的弟子,除了少数人还能勉强站立以外,其他人都大汗淋漓地跪伏于地,如遭受难以承载之重般弯折脊梁、低垂下头颅来。
无人胆敢抬头观望那道如高山般不可逾越的身影,他们屏息凝神,强自摁捺着自神魂深处升起的惊惧与惶恐。
众人都能感觉到,明尘上仙动怒了。
“这些人的死活,与无极道门无关,更与拂雪无关。没有人能威胁我,也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威胁拂雪。”
明尘上仙的语气平静,但其威压已经让玄中道人脊骨扭曲、眼珠翻白。他身体不自然地扭曲,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攥在掌中一般,口中不停地涌出带血的白沫。
就在玄中道人几乎要被碾碎的刹那,那股恐怖的威势忽而如流水般回转、收敛,再次回归平静温和之相。玄中道人面容扭曲,重重摔倒在地,他死里逃生般大口喘着粗气,呕着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他浑身都在颤抖,不自觉的颤抖,就像幼弱的野兽遇见了难以匹敌、主宰一切生命的神灵。
“日落之前,自取一线生机。”明尘上仙冷声道,“滚。”
明尘上仙话音刚落,玄中道人便瞬间撕裂空间,失去了踪影。那些沾染恶咒的人脖颈上荆棘纹路也瞬间炸裂,他们呕出一口血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恶咒已经消解,玄中道人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殿中人却还低垂着头颅,不敢泄露半分声息。
宋从心抬头看向窗外,此时距离日落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以一位分神修士的脚程,足够他逃往海角天涯了。
宋从心有些沮丧,她机关算尽,但终究还是低估了玄中道人的无耻。还要累得师尊出手,这哪里算得上独当一面呢?
“不必忧心。”明尘上仙拍了拍徒弟的发顶,他垂下眼帘,温声道,“你做得很好,拂雪。去看看你师妹吧。”
宋从心这才如梦初醒,想到灵希的伤势,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点点头,看了明尘上仙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宾客。她其实应该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但看明尘上仙的架势,是不希望她插手后面的审问了。宋从心犹豫片刻,还是朝明尘上仙行礼后,迈着略微有些沉重的步伐朝后殿走去。
离去之时,宋从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明尘上仙伫立在殿中央,负手而立,看着她步步远去。
看着那令万众屏息、巍峨于此的青山,莫名的,宋从心觉得登上掌教之位不过是一个开始。
她脚下这条天途,依旧道阻且长。
……
无极大殿的后室。
鹤吟检查了灵希的伤势并为她进行了疗愈,幸好拂雪师姐救助及时,这才没让灵希毁了一身清湛的仙骨。
灵希在温泉般的暖意中醒来,她模糊的视野捕捉到内门弟子绣有水纹剑徽的衣摆。短暂的混乱与迷茫之后,灵希顿时挣扎着坐起,不顾身上的疼痛,哑着嗓音低低道:“……我、咳咳,师姐,请告诉掌教,我有证据,拂雪师姐赠我的留影石,我——”
“不急不急。来,先喝口水。”鹤吟端来茶碗,一手托着灵希的后背,一边将温水喂到她的嘴边,“别担心,没事的,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憩,没人会伤害你。”
灵希勉强咽了一口温水,却还是偏开头急声道:“可——”
“不急,喝水。”
“不、唔,师姐,我不……”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鹤吟板起脸,如同看待一位不听话的孩童似的,“天塌下来都给我先好好养伤。”
灵希用力攥住鹤吟的衣袖,她唇角沾染着水渍,神情有些狼狈道:“可是没有证据,那些人一定会……”
“没事,你再睡会。”鹤吟淡然道,“我刚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拂雪师姐快杀完了,回头她就来看你。”
千帆过尽的灵希瞬间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