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初见端倪(1 / 2)
武昌府去京师两千余里,巡抚一行出京之后,一路偃旗息鼓,朝行暮宿,不曾耽搁一日。
丘胤明一路思索。湖广一带山川丘陵连绵,水系网罗,土地肥沃,物产丰盛,历正统,景泰两朝,有数以万计的北方流民迁徙隐匿到湖广的山泽之间,躲避灾荒徭役。朝廷起先严厉禁止,命当地官府将流民驱赶出境遣送原籍,违抗者重罚,可屡禁不止。有人建议,让流民就近依附当地郡县,若是聚居荒山野泽,则应新立州县,将其众安抚。可流民居住分散,难以管束,且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赋税兵役才远走他乡,自不愿再入户籍配户当差。于是多深入偏荒之地,或自耕自足,或开山掘矿,或栽种茶树,生漆,油桐,药材,奔走贩卖,亦不乏据山为匪,靠抢掠财物为生者。朝廷中虽有提议,可并未逐级而下落实到各州县,更何况夺门之后,朝局动荡,便无人再提及此事。虽说流民为患,可他们为了生计,辛勤劳作开垦荒地荒山,加之湖广一代历来风调雨顺,如今日益富庶。远离京师,政令必疏。近两年也曾听闻,内廷向各布政司派遣镇守太监时,湖广已成为继江浙之后,最为炙手可热的地方,不少内监争相讨好曹吉祥,以求得肥差。
丘胤明又想到,现任湖广按察使罗方域是两三月前刚刚上任的都察院左督御史耿九畴的亲近门生。耿九畴永乐年间入仕,通政务明大体,很有声望。早年出任两淮盐运使,清廉耿直,正统年间,任刑部侍郎,不畏权贵,屡清疑案,后镇抚陕西,整顿边防,使民安居乐业。今春某日,皇帝召集众臣议事,称赞他廉正,授了督御史的职衔。丘胤明和他共事不久,没有深交,且耿九畴素来看不惯石亨和曹吉祥的骄横跋扈,知道丘胤明和石亨交往甚多,如今还成了石亨的侄女婿,于是对他十分冷淡。丘胤明无从挽回,只好任由他猜想,不过平日里对他甚为恭敬。罗方域既是他的得意门生,想必也是个清廉的人,不管耿九畴对自己如何想,若有个正直的按察使,对自己此行或许有帮助。
这次丘胤明让柴班随行,将马儿亦带在身边。出京之前,他就想到,若要了解事情的内幕,必须自己亲自到矿山去探访,甚至可能需要深入清流会去。柴班跟随他几年,办事周全,又了解他的行事为人,遇事可为他隐瞒搪塞。
时下正值梅雨季节,过了淮河便日日阴雨,连绵不绝,泥深路滑,车马行不快,差役们更是怨声载道。好不容易,五月廿三这天下午抵达汉阳县,江边早有武昌府的船只等候。此时雨势未歇,人困马乏,多数随行差役都坐到船舱里喝茶休息。丘胤明独自撑伞立于船舷,连日在马车中颠簸,难得片刻舒展。
极目望去,天阔江平,汉阳县和夏口镇外的江面上千帆林立,沿岸商埠繁错,人头攒动。对岸的武昌府城临江而起,城高木深,远远看见黄鹤楼后的龙泉山上,林木葱郁间时现飞檐亭台,想必均是楚王的宫阁。过江进入武昌城中,已是上灯时分,向车窗外看去,城中多朱门大户,高墙深院,全然没有汉阳县城里南北商旅聚集,繁华喧闹的景象,但街道整洁宽阔,楼宇精致气派,比起北京城里贵胄聚居的街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楚中第一名都。
巡抚不是地方常驻的官职,所以并没有专属的衙门,历来湖广巡抚都在城西北一处由镇国将军旧宅改造的衙署内落脚办公。丘胤明一行人到达时,武昌府台刘文斌在门口迎接。丘胤明下车来,抬头一望,这衙署虽有些年岁了,可毕竟曾是宗室宅院,颇有气势,门楣上书“湖广巡抚史御史台”,正门大开,已有十数名差役立于两旁。四十多岁,细眉细眼,微有发福,一脸客气的刘大人走上前来,作揖道:“丘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略备薄酒,为大人洗尘。”丘胤明回礼道:“如此天气,有劳刘大人久候,丘某不甚感激。”刘文斌笑道:“哪里哪里,大人请进。”
穿过仪门,大堂,到正厅,只见厅堂之内桌椅擦得铮亮,布幔靠垫灯罩等皆是簇新,桌上已有酒水小菜,菜品止四样,但细看去极为精细。入座后,刘大人客气道:“下官闻说,丘大人乃是前科探花,这几年政绩斐然,仕途通达,在下仰慕高才,望大人在任期间,不吝赐教。”
丘胤明心中暗暗一笑,这刘知府说得好听,看这招待的样子,虽不招摇但实是花了不少心思,看来此人圆滑,且探他一探。于是笑道:“刘大人言过了,丘某担不起如此美名。刘大人通晓当地的政务风俗,倒是我需要时常讨教。在朝中早有耳闻,湖广富足可入天下三甲,这两日沿途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知府敬上一杯酒,继而道:“据下官所知,大人奉旨监督矿务税课,肃清流民作乱。下官有些许疑惑,可否向大人请教?”
丘胤明道:“但说无妨。”
刘知府道:“下官任武昌知府半年有余,闲暇时曾翻阅历年的文案卷宗,这湖北盛产铜铁,就武昌府来说,铜铁课税自洪武以来虽不曾剧增,但年年不论多少,均是有增无减,从未有误,为何朝廷突然下旨督查。下官甚为不解,唯恐有政务疏漏之处,可实在想不出所以。斗胆请问大人,此中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丘胤明心想,不知大冶县沈主簿上京越级上告的事在当地是否已有人知道,不论怎样,切不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便叹道:“不瞒刘大人,这事,丘某亦是有些不明白的。内阁对此事票拟的时候还产生了些争执,丘某只是奉旨行事。”见刘大人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神色,又道:“说实话,我初到任上,诸事都须从头了解,若刘大人有什么听闻,还请指教。”
刘知府笑道:“大人说哪里话。武昌府是布政使司所在,下官也是今年才上任,平日里按部就班,丝毫不敢懈怠,也不敢妄言,望大人体谅。”
和刘知府闲聊了一些最近的闲闻逸事,丘胤明忽然道:“我一路到此,听说湖北地面上有个很大的江湖帮派,叫清流会的,人多势大,好像还经营矿山。不知刘大人可否听说过?”
刘知府点点头:“的确有。不过没犯过什么事,也就是个商会而已。”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至于经营矿山么,虽说不合定制,也无非是借民力以利民,减少官府派人,也减了开支。既然布政使觉得这么做无伤大雅,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丘胤明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时过景迁么,陈规旧律的不用太计较。”
刘知府道:“大人说得甚是在理。”
丘胤明微微笑了笑,转而道:“其实,我对肃清流民一事更感兴趣,不知近日可有进展。”
刘知府眉头一展,说道:“大人问得正是时候。昨日方才擒获一个匪首,三日后便要开审。说来惭愧,就在本府所辖的通山县九宫山地界,近年聚集了一伙流寇,自名‘飞虎寨’,有两个匪首,专和官府作对,洗劫矿山,抢劫官府财物。剿了一年多都没有结果,这次多亏了督指挥李大人麾下的冯指挥,武艺高强,方才擒获了那飞虎寨的二当家。唉,流寇竟如此嚣张,难以置信。”
丘胤明问道:“大人可是此案主审?”
刘知府道:“正是,此人现在就关在武昌府大牢。”
丘胤明道:“届时,我想旁听大人提审此人,大人意下如何?”
刘知府推辞道:“巡抚大人在,下官怎可主审。”
丘胤明笑了笑:“我对此案不明就里,刘大人莫要推辞。三日后,大人主审,给我在一旁留个座就可。”
此时夜色已浓,陪丘胤明吃完饭,又随便聊了一会儿之后,刘知府便告辞了。丘胤明趁时候尚早,陆续写了几封给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督指挥使司正堂官员的拜帖。搁下笔时,帘外雨势又大,湿气沉重。久居京城,这梅雨天实是令人难受。一时里也不想睡,便站在廊下胡思乱想了许久。
次日一早,丘胤明派人将拜帖全数送了出去,信中说,待自己稍稍安顿衙署中各项事务后将去各个衙门拜访。此时离审讯匪首还有两日,不如趁机会先去大冶县看看。初来武昌,没几个人见过他,天亮不久,丘胤明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带了一副斗笠和蓑衣,单骑出了东门,快马向大冶县而去。
幸好雨已停了,一路行来虽有些泥泞,但路途还算平坦,午饭前后到达了大冶县城。县城不大,房屋多破旧,行人商贩很少,四处看去,街上来去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毫无生气,在这阴沉沉的天色里更显得萧条冷落。回想起一个多月前在京城见沈主簿的时候,沈主簿向他诉说的情景,和眼前这般的确无二。
听主簿说,原先这里虽不是什么繁华的大县城,但也是个人口稠密,生活安定的地方。自从龙角山矿山被清流会接手之后,附近的田地都陆续被矿主强买了,又高价租给农民,交不起租的农民便被分到矿山上去干苦力。后来连这县城也变成了矿主的地盘,那矿主横行霸道,许多店铺商家忍受不了盘剥,能迁的都迁走了,两三年间这县城就变得如此模样。知县方大人是个体恤民生的好官,可势单力薄,上诉无门,和主簿沈谨二人左右盘桓了数月后,沈主簿决定冒险上京。二人知道此举希望渺茫,沈谨走前就让家眷先悄悄回了老家,而方知县则守口如瓶,就说主簿辞官回乡了。
在京城见过沈主簿之后,丘胤明便送了他些盘缠让他回去了,应该已经回过县城,不知那方知县是否已知晓。丘胤明心中掂量,这清流会不知有多大的后台,可以在离武昌府这么近的地面上目无王法,今日恐怕只能觑个大概,日后还需前来细细查访。
于是他就近找了个的半露天的小面铺,就坐在屋棚临街一面,叫了碗当地的百姓常吃的干拌面条。小铺生意清淡,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摊主甚是热情,面条给得足,还多加了一勺芝麻酱。刚吃了一口,丘胤明就看见街那边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行人,路边的老百姓急忙躲避。只见,最前头的一人骑着马,后面跟着六七个大汉,昂首阔步,目无旁人地张扬而来。骑马的背上背着双钩,随从大汉均腰挎佩刀。丘胤明很吃惊,朝廷一直有禁令,庶民不得在市集上明执刀剑,即便是江湖人物,一般也都有所遮掩,这几个看样子只不过是三流的角色,竟已如此嚣张!
待这些人走远了,摊主走过来,对丘胤明小声道:“客官从外地来,一定觉得奇怪吧。”丘胤明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摊主道:“是龙角山大矿主手下的。这矿主不仅管矿山,这方圆百十里地都是他的,唉,我们这地方真是被他们糟蹋惨了。”
丘胤明道:“这矿主姓啥?住哪儿?”摊主打量了他几眼,诧异道:“客官,这些人凶得很,你还是莫打听了。”丘胤明道:“我随便问问。”摊主道:“你出了县城往南十里地,就是矿主的庄园,叫龙泉庄,大的了不得,肯定看见。”
丘胤明谢过摊主,吃完面,多给了些铜钱,便要上路。摊主还是说道:“客官,你莫去啊。”丘胤明笑道:“我不去,不去。”
出城不久,果然远远地望见了一片好大的庄子,约莫占了十几亩地,四面高墙都是新刷过的,黑瓦白墙,在远近分散的低矮农家土屋衬托下更显得气派非常。正寻思着要近前去看看,身后传来一阵人声,回头一看,几个年轻的庄稼汉举着镰刀锄头神情激愤地走在前头,后面连拉带追地跟着十几个年老翁妪,七嘴八舌。丘胤明仔细听去,一老妪道:“莫去呀!斗不过他们的。”前头一庄家汉愤愤道:“反正已经没法活了,不如去拼了!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一行人拉拉扯扯地从丘胤明身边走了过去,朝那庄园而去。
丘胤明一愣,心想,这些人定是要吃亏的,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悄悄地跟在后面。
离庄园大门尚远,就看见庄上出来几个健壮家丁,将那些农民挡在了路口,顷刻间便口角了起来。几个庄稼汉不服,挥起锄头便要闯过去。这时,庄门忽然大开,又出来十几人,领头的正是方才街上过去的那背双钩的家伙,身后打手模样的个个操着棍子。领头的斜睨着这伙庄稼人,挥手示意身后众打手:“哪里来的乡下人,给我统统往死里打!”
众打手听令,一拥而上。那些庄家人哪里是这些练过功夫的人的对手,眼看就要遭殃。丘胤明没有多想,从马上跳下,飞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个正抡起棍子打老农的打手,夺了他的棍子,朝他面门就是一拳,那人脸上顿时开了个酱铺。紧接着,周围四五个打手也纷纷呼叫着倒地。乱哄哄的人群忽然怔住,僵在那而不动了。丘胤明擦擦手,举着棍子指着那领头的厉声道:“你,报上名来。”
那领头的咧嘴吸了口气,眉毛一抬,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这里撒野。”双手一探,将一双铁钩操在手里,叱道:“大爷来领教你。”踏步而上,左右开弓,向丘胤明袭来。
丘胤明不紧不慢地避开了那人的几招,随即不等那人再近前,一连数棍紧逼而上,那人顿时手忙脚乱,面色大窘,空门顿开,肋下结结实实吃了一棍,又被丘胤明一脚踢出丈余远。丘胤明不等他捂着胸口想爬起来,上前一棍将他杵在地上,回头对一众看呆了的农民道:“你们快走!”
这时,庄里又出来了十多人,一个看似领头的喝道:“什么人!”
丘胤明看去,喊话的和地上那家伙差不多打扮,大约也是个小头目,说道:“你们光天化日下殴打百姓,我看不过去,稍稍教训你们一下。识相的退回去,否则我就废了他。”
被棍子杵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头目向门口的道:“老四,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等老大回来再说吧。”
门口的头目估摸着不成,便道:“算你狠,我们撤。”丘胤明见他挥了挥手,打手们全都退回了庄子,便松开了手。那人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拾起双钩,回头向丘胤明道:“走着瞧。”
待这些人全进了庄子,门一关,身后的农民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一老汉对丘胤明一恭到地道:“好汉,今天多亏了好汉帮忙,否则我们恐怕都难活着回去啊。”
丘胤明连忙扶起他道:“路见不平,不能不管。你们家住哪里,快回去吧。”
老汉叹了口气,道:“家,家都已经没了。”一旁一庄稼汉道:“这方圆百里地,十来座大矿山,如今都被这龙泉庄霸占。我们戚家村不从,前几天,他们便来强拆了我们的房子。”
丘胤明道:“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庄家汉道:“只好往别处逃了。死也不去矿山做工。”
和这些农民聊了一路。原来,从前这附近大小铜铁矿都是官府管辖的,征用县辖下各村镇农民家中的富余劳力,或是县城集镇上的无业游民去矿上做工。每年也就是入秋收税前后忙碌。可是,自从龙泉庄从官府手里买断了矿山之后,两三年间,不断强行圈买耕地,收取几倍的地租,还强征劳力,交不起租的都被迫去矿山做苦力,不分季节昼夜开矿冶铁炼铜。矿主一不满意,打死人是常事。曾有人向知县状告他们的恶行,知县也曾派人抓过他们的打手。可听说,刚抓进去没几天,知县大人就被一伙蒙面人打了,之后不得不放人。附近的老百姓都说,打知县大人的就是龙泉庄的人。这龙泉庄的老大叫丁通,和三个结拜兄弟,合称江州四虎,本来就是江湖上的强盗,后来依附了和官府串通的大势力清流会,才敢这么无法无天。
丘胤明一面听农民诉说,一面想着该从何处着手探查。不知不觉地陪着这些农民走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只见田埂边树林前的水沟后头搭着十来个低矮茅棚,四面透风,有几个蓬头垢面的农妇在露天篝火上煮着一大锅不知什么东西。只有小孩子不懂疾苦,在一边玩着泥巴。几名老者留他喝口水,丘胤明不好推辞,只得在树桩上坐下,接过一个老者递给他的水。据老者说,这龙泉庄的大庄主丁通隔三差五的不在大冶县,若回来,多半也是去矿山巡视。其余三虎中,就数老三黄立,也就是那个使双钩的,最为恶劣,没事便喜欢走村串户搜刮农家。丘胤明又问起矿山里的情况。老者说,以前官府管的时候很松散,老百姓在荒年也能偷偷进山采点矿去卖钱。现在闲杂人等都进不去了。几个月前有逃出来的苦力,说那里苦不堪言,死人是常事。
晚上回到武昌府巡抚衙门,丘胤明一夜不能安睡。次日一早,写了一封信给大冶县的方县令,请他三日后来府城一会。两日间,又陆续收到了各大衙门正堂官的回执,定下了拜会日期不提。
又过一日,便是刘知府升堂开审飞虎寨匪首的日子。丘胤明准时来到武昌府衙门大堂,简单见礼后便端坐在知府右手边的椅子上。少顷,衙役们击杖喊堂威,只见,门外一个七尺大汉头戴木枷,脚拖锁链被带了进来。那大汉衣衫破烂,到处是干了的血迹,看样子遭了不少刀创,可却丝毫没有畏缩之相,反而走得比身旁的衙役还神气,大步上来,也不肯下跪,就斜眼看着知府。
丘胤明一见他面容,心中顿时一怔,这模样好面熟!正仔细回想间,刘知府惊堂木一拍,道:“大胆贼寇,见本府还不下跪!”
那大汉冲刘知府瞥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后面两个衙役见状,抡起棍子打他腿,一连打了几下,那大汉才跪了下去,口中说了声:“狗官!”
“你!来人,先给我……”刘知府刚刚拿起手中的木签,扭头见丘胤明脸上带着些不满之色朝他看,便将手放了下来,沉着脸道:“本府不和你计较。从实说来,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大汉朝他笑笑,道:“大爷是飞虎寨的二当家乔三。江湖好汉,没籍贯。”
丘胤明脑海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呀!这不正是四年前,和东方麟一起到鄱阳湖的碧波寨索回被抢镖银的时候,和自己在湖里搏斗了老半天的那个三寨主,乔三么!他怎么成了飞虎寨的二当家?
这时听得刘知府道:“好。我再问你,你们飞虎寨共有多少贼寇,寨主叫什么名字?”
乔三道:“我们飞虎寨只有好汉,没贼寇。”
“你……”刘知府差点拍桌子,不过还是忍了忍,沉下气道:“那好,你们有多少好汉?寨主贵姓啊?”
乔三道:“这还差不多。不过大爷就是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
丘胤明听得不禁想笑,连忙低头忍住。这可把刘知府气坏了,大拍桌子,扔出令箭一支,喝道:“大胆!三十大板伺候!”
乔三到底强壮,三十个板子打完,声音还很大。只见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道:“打死我也不告诉你。反正都是死罪,一刀痛快。”
丘胤明朝刘知府看了看,见他脸色很难看,想发作,但也许又碍着他巡抚的面子不好上来就严刑逼供,于是轻声道:“刘大人,这种江洋大盗来硬的没用,不如先让他画押,再慢慢用别的方法审。”
刘知府想了想,点头道:“来人,把罪状拿出来念。”
一边站立着的师爷马上捧起已经写好的一份罪状大声读了起来。丘胤明一听,里面有十来件抢劫官府钱粮的事,好几次洗劫周边矿山,鼓动矿工入伙为匪,居然还有一次围攻龙泉庄,火烧庄园未遂的事。乔三功夫不错,那大寨主想必也不一般。看来这飞虎寨还有些实力。
读完,刘知府道:“你认不认罪?”
乔三道:“不错,都是大爷做的。”
刘知府道:“既然犯人已经认罪,让他画押。罪情重大,死罪难逃。先押入死牢,待上报刑部,秋后处决。退堂。”
乔三被带下去后,刘知府叹了口气,道:“丘大人,你也看见了,这贼人如此嚣张,你说如何审才能让他说实话?”
丘胤明道:“方才影响了大人审案,实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倒有办法让他说实话。我和锦衣卫指挥樊大人是至交好友,他曾和我说起一些北镇抚司审人的法子,专门对付这种不怕刑罚的亡命之徒。刘知府好奇道:“还有这样的办法?”丘胤明道:“刘大人可否让我今日晚些时候去牢里和那乔三单独谈谈?”
一听锦衣卫指挥的名号,刘知府早就吓了一跳,自然没有意见,马上道:“当然,当然。丘大人请自便。下官静候佳音。”
傍晚时分,正是衙役们吃饭休息的时候,丘胤明独自来到武昌府大牢,让人找了一间僻静的空牢房,把乔三带了来,让衙役给他去了大枷,关上门,不得来打扰。
确定衙役都走远之后,丘胤明轻声道:“乔兄弟,还认得我吗?”
乔三一惊,抬起头来朝丘胤明看了老半天,恍然道:“啊!是……”丘胤明立即示意他小声,道:“三寨主,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乔三结结巴巴道:“你不是和东方镖局在一起的丘,丘……怎么,又是巡抚大人?”丘胤明道:“是我,我的事说来话长。哎,碧波寨怎么了?”
乔三摇摇头,道:“寨子没了。一年多前,清流会抢我们的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原本也不是打不过,可谁想到,他们和官府是一伙的!把我们引到长江上,结果我们被上千官军围剿。大哥,二哥,都被抓去了武昌府。去年就被处斩了。”
丘胤明皱眉道:“真是可惜了。你可知道,清流会到底有多大?”
乔三道:“清流会,原先只是长江上的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帮会,搞些私盐贩卖之类的生意,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三四年前换了个新老大,就一下子厉害起来了。现在,从荆州府一直到南直隶边界的江面上,都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