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自负锦绣才名(2 / 2)
“见过诸位皇子”
婉儿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行了,行了,散了吧”
小殿下心急,催着众人走,她还有事要问婉儿呢,在这么客套地聊下去,又快要上课了。
少年“啧”了一声,推着小太子回到自己的案桌旁。
看着婉儿疑惑的神情,小殿下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要问婉儿什么问题,于是她斟酌道:
“夫子的课如何?”
见婉儿不应声,又小声问道:
“可还好?”
婉儿若有所思地盯着老夫子收拾经书的身影,道:
“夫子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又严肃地翻了翻经书,笃定道:
“而且有几处漏讲,甚至讲错了”
“当真!”
小殿下看起来喜不自胜,也难怪,毕竟某人可是打着揪夫子的错,然后趁机让人家滚蛋的算盘。
婉儿还没来得及疑惑,就一把被她抱住,小殿下欢呼道:
“婉儿真厉害!”
林老夫子看着嬉闹的两人,满腔的复杂,他知道,今天自己根本不在状态。
尽管他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专注于授课之上,可魂魄还是逍遥在九天之外。
当他看到与那人眉眼生的极为相似的姑娘,他的手便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年他们意气风发,自负明心绣口,曾许携手匡扶天下,而今物是人非,一人魂归高天,一人残渡此生。
“夫子我们走了”
小殿下朝他挥了挥手,就带着婉儿一溜烟跑没影了。
“先生,晚辈告辞”
太子殿下带着二弟,亦告退。
林老夫子叹气道:
“走吧,走吧,剩我老头子一个在原地就行”
热闹了一天的学堂,终于在此刻寂静了下来。
他想他该提壶美酒,去看望老朋友了。
在日尽之前,他总算赶到那片荒凉的坟地。余晖下,杂草丛生,简陋的石碑孤独地竖立在天地之间,似是待鸿雁,又似是待故人归。
“看,老兄,你现在还不是得靠我给你除草”
林老夫子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提着美酒,朝石碑开怀地笑了笑。
“可不是要掘你坟,要是搁在从前我会这么干”
他又耸耸肩,开始忙活了起来。
天边的云彩翻滚,他抬头欣赏了一眼,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光无限好,只是你没法欣赏”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他低着头,没停下手中动作,接着道:
“她们都很好,你女儿生了一幅跟你一样的好相貌,才学亦是不在你之下”
说完,又不禁弯了唇角:
“你当年是状元又怎样?你女儿还不是得我来教?别总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死样!”
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老讨厌了”
他将锄头往地上一丢,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望着满天繁星,试探地发问:
“我说那颗最亮的是你没错吧?”
仰头,烈酒入喉,灼烧了整个胸膛,他抬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哈哈笑道:
“这酒辣的我控制不住”
他却还是不停地一口接一口地饮着,沉默了好久,才问道:
“很丢人吧,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石碑仍静静地看着他,晚风未能如期捎来回应。
“庭芝兄,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啊”
他终于掩面失声痛哭,不能自抑。
那年,入京华试,才名初交手,少年人都自负雄韬伟略,谁也看不上谁。
题名后,他榜眼那人榜首,在庆功宴上,只是略一交谈,便顿觉相见恨晚,一笑忘忧。
尔后进入官场,那人步步高升,位高权重。而他名满天下,门下桃李无数。
春风得意时,长安马蹄疾。
命运的齿轮本就该这么有序的转动,可未曾想出现了个疙瘩,便全都乱套了。
那天,那人神色严峻地找着他,将他父亲上官仪的计划尽数告知。
他大惊失色,直言不可。
可那人神色坚毅,一意孤行:
“她蛊惑君心,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身为朝廷重臣怎能坐视不理!”
他苦苦劝说,可仍改变不了那人的决心。
到最后,那人失望地看着他:
“我原以为你和那些个在朝堂上碌碌无为的,忍气吞声的家伙不同”
“可原来你跟他们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那人说完,盯着他的眼睛,愤然撕扯下半边袖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他木然地盯着地上残缺的袖子,苦笑地瘫坐在椅上。
消息很快传来,宰相替高宗起草废后诏书,举朝皆惊,掀起的余波换来的是朝堂上的零星叫好。
不少人想借着此事,讨好高宗,于是便明里暗里地上书痛骂武后,所用措辞皆是阴阳怪气,更不乏引经据典,滔滔而来。
好似风向一边倒,武后岌岌可危。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朝廷上的那帮人,一如既往地将武后看轻了,就像他们平时看轻家中的的女人一般,认为武后不过是一只小猫咪,现在主人都要抛弃她了,自然得趁此机会猛打落水狗。
那帮人也高看了高宗,认为他终于皤然醒悟,要摆脱这个女人的魔爪。
可这就好比一个吸毒的人,有一天突然告诉你他坚决不吸毒了,这特么能信么?
如他所料,高宗被武后一番话感动,毕竟是克服重重苦难才走到了一起,彼此间又存在着难分难舍的利益关系,接着又被妻子哄得晕头转向,把主意一改,不废了。
唐高宗为表决心和无辜,还顺道将宰相大人拉下了水,说:
“都是上官教朕!”
朝廷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武后松了一口气,把丈夫哄好后,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首当其冲便是宰相,武后找了个由头就把他送进诏狱,连带那人一起。朝堂顿时人人自危,害怕和上官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他匆忙进宫向武后求情,看在往日师生情分上,赦死罪,将人流放到边疆。
武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却冷的像凛冬的寒风,冷的掉渣:
“先生可知,他要的是本宫的命!”
一片死寂后,武后突然又开口道:
“可惜,他新生的女儿受累,还未见世,便要死于屠刀之下”
他当机立断,立马接口道:“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率有识之士叩首阶下,为您所用”
他知道,她要什么。
林折鹤声动全城,名满天下,在天下文人的领域里威望极高,一呼百应。
只要获得他的承认,那群讨厌的书生定然不多言语,如此,她名正言顺,那个位置必在囊中。
她知道,他会落到什么地步。
声名狼藉,被天下文人唾弃。声名一落千丈,因为他迎合权贵,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将往日与宰相的情谊罔顾,落井下石,为天下人所不耻。
武后满意地笑了,林折鹤也笑了,挺值得。
“大人,犯人不愿见您”
他去了一趟诏狱,那人托狱卒传话。
狱卒紧紧裹着身上的棉衣,抖抖索索地告辞后赶忙溜进牢狱里,进去时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袭黑衣的林折鹤站在漫天的大雪中,三千青丝沾满了白絮。雪花漫天狂舞,那袭黑衣的轮廓都模糊了不少。
狱卒用力跺了跺脚,搓搓手,嘟嚷了一句,进去了。
后面的事很简单,简单到林折鹤实在是记不清太多的细节了,无非将与此事相关的人一个个逮捕,安置罪名,判决以及以及满门抄斩。
无非无非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