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域“黄金人”(1 / 2)
大唐贞观八年二月,长安城的清晨一派井然祥和。
安化门前,等待入城的人们早已排起了长龙。一支马队也在这长龙中歇息等待,马队二十来人,六匹马,除了头马,每一匹都驮着两只硕大的竹筐。这二十来人神色疲惫,却难掩面上的喜悦,说话间总忍不住拍拍驮在马背上的竹筐,直拍打得马儿鼻息轰轰作响。
头马上的领队此刻却早已跑到了不远处的清明渠,解下背负的刀匣,扑通一声跳进齐膝的水中,捧起水来在脸上一阵猛地揉搓,又似觉得不过瘾,干脆弯腰将整张脸浸入水中,再一抬头时抖了一抖,也不擦去脸上的水渍,猛出一口长气,“痛快!”这一声后疲惫尽去,这才背上刀匣稍稍一捋头发转身返回马队去。
不多时,在马队里等候的众人便远远地看见了领队昂首阔步归来。领队名叫金兰,正值桃李年华,本该是相夫教子的年纪,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父亲金石身遭不测死在了押镖的路上,遭逢变故,金石膝下无子,只留下这么个女儿,而今金兰便成了金刀镖局的总镖头。个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正当金兰返回队伍,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却是另外一支马队也从远处赶来,比起金兰家的镖队倒是壮观不少:十七八匹马,都是山东和冀北一带的黄骠马,此外还有两匹骆驼,这牲口委实金贵得很,至少在长安一般的镖局是不会有的。
金兰一看那队中插着的“徐”字镖旗,又看看那为首马背上的一个虬髯大汉,再看看他那身后的马队,颇有些羡慕。虽说都是道上混口饭吃,但一副好家当却是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
这年头世道不靖:北有匈奴南有蛮,东有倭寇西有险;山有盗贼,江湖有匪此外,西行路上更有无数妖魔盘踞。天行健,镖师行当才有口饭吃。想到此处,金兰轻啐一口,我还得感谢这世道了?
旋即,金兰远远朝着那虬髯大汉拱了拱手,朗声道,“徐镖头,行路太平,恭喜发财!”
那名叫徐彪的虬髯镖头微微叹息,也对金兰拱了拱手示以回礼。但那徐彪身后马背上的年轻人却接上了话头,“金镖头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金兰看向他,笑道,“剑阁道”。
那年轻人揶揄道,“哼,从剑阁道回来,那边能有什么好货色,不过是替人跑腿罢了!”
金兰也不生气,点头笑道,“可不就是跑腿的活计吗!”
倒是那徐彪颇有些生气,先是冲身后那年轻人瞪了一眼,又笑盈盈对金兰道,“聪儿不懂事,侄女儿别跟他计较”。
金兰也笑着点点头。
可那名叫徐少聪的年轻人却不依不饶,“能一样吗?我徐家这次跑的可是敦煌,你家这镖队能过得了天水吗?”
金兰面色有些赧然,她很清楚长安到敦煌的商路有多难走,小时候跟随父亲走过一次,那一次家里死了好些人。出长安经天水、金城、武威、张掖、酒泉、jyg,再到敦煌,一路之上凶险无数,金石乃是四品境,依仗武艺高强,却依旧折了许多人手,险之又险地往返了一次。此后身受重伤,一直未能痊愈,三年前金石为女儿筹谋个良人出嫁,对象便是眼前这个颇有些顽劣的徐少聪。父亲临出发前可是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过,一定要给自家女儿挣出个好嫁妆,谁料想死在了去往敦煌的路上此后这徐少聪上门求亲,却被金兰打出了金刀镖局,算是扫了徐家的颜面,其中缘由倒是难以说清了。不过三年时间已然不短,金兰对当年之事也不再介怀,她便是这般性子,些许小事过了就作罢。金兰略一看徐少聪,笑道,“确实比不得徐少爷。”
徐少聪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料到这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会是这种反应,顿时愣了一愣,这才又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那你这一趟也赚的不少吧?看看你把你家的马全都带上了,剑阁道也没那么好走的”
徐彪看得出来,自己儿子是真的喜欢金兰,可是这一见面就自觉矮了一头的模样哪像平日里的儿子。三年前差点成了亲家的金石死了,金家如今快撑不住了,居京城大不易啊
金兰回道,“还好,剑阁道路虽难走,但好在太平,一路上各位寨主当家都给些面子的”。
徐彪点点头,“老金,可惜了侄女儿,往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金兰又拱了拱手,“多谢徐伯伯!”
正当这时,队伍后方传来了一阵更加吵闹的声音,其中伴随着不少驼铃叮铃作响。几面商旗镖旗迎风招展下,一支近三百人的浩大队伍缓缓接近徐金两家的队伍。
那商旗上用金丝绣着“宇文”二字,镖旗上则绣着“贺拔”二字。宇文氏族近乎垄断了关中贸易,拓跋氏族则多是陇中军户。此二者,乃是关陇集团极其豪横的氏族,相传大唐建国也依仗其支持,其富其贵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忖度的。只看那二百来人,人人甲胄精量,武器泛着寒光,气势雄沉不似商贾,倒像是百战精兵。队伍之末的两匹骆驼共同架起一顶鎏金大轿,看来更像是一座临时行宫,想必里面坐着的就是那关陇来的主顾。
徐彪立刻招呼自家队伍为其让道,这般人物财势自然是他们不敢得罪的。眼下虽然打不上交道,但保不齐将来有一天能为其打打下手,这等豪商巨镖只要指缝间漏出点油水,可比他们自己拼死拼活来得容易。
金兰也正想着招呼自家队伍为这新来的商队让道,手下的人已经有了动作。那名叫金知恩的唐兄已经大声吆喝起来,“都麻利点!都让让!别挡着道!”金兰眉头微蹙,心想着让道是人情,不让也算本分,不过自己这堂兄这般大张旗鼓着实有些落下了金家镖局的颜面。不过,自家这堂兄还是有本事的,计数算账过目不忘,提刀上马也算一把好手,这三年确实多亏了这堂兄的帮衬,镖局里大伙儿也都愿意听他的。
那从关陇来的商队个个高头大马,确实是难得的良驹。天下之马,以产地粗略说来有蒙古马、河曲马、滇马、伊犁马等,品类四十来种。马匹大致本无优劣,但是总有差别。视用途与环境相差迥异,比如金兰家中这几匹马乃是滇马,耐力好能行山路,却不擅长途奔行也不耐寒,若是想做北地的生意就必须选好时节。那关陇来的商队所乘骑的黑马正是河曲马,神骏悍威,既擅奔行也能驮伏,正是西北商路上最好的运输工具。
金知恩看着这骏马有些眼热,抬头看向那骑在马背上的领队,却见那人也对他微微颔首致谢,金知恩不觉内心热了起来。
金兰自然也看到了这些骏马,只不过金家根本无力配置这等良驹,既无财也无力。须知河曲马是朝廷所需战马,商人是贱籍,大量配置必遭祸事,只不过而今圣人开明,少量具有也不再论罪。
这关陇商队缓缓行过,后面的队伍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骚动,先是铁镣声音哗啦作响,而后又是人声嗡嗡,不少人围了上去,又陡然散开,而后又慢慢围了上去。
金兰也一阵好奇,要知道西北物产不同于中原,莫不是有了什么奇货回想起五年前土谷浑曾进贡过一头猛犸巨人,那时候着实惊呆了无数自诩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后来才知道那是豢养在皇家园林的兽人奇珍,守卫疏忽时跑了出来,更多奇物外人自然不得而后知,却也细思极恐。
这时,那商队的轿子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年岁不大,那人命令后续的看押人员“严加防备”。
金兰想了想,莫不是那囚笼中也是猛犸巨人不成?可真要是猛犸巨人,身形声音完全对不上啊,不过这车轮印也太深了吧好奇心驱使金兰再向前方围观的人群挤了挤,到了最前面,想要看个究竟。马队缓缓向前,那遮掩的的囚笼中铁链哗哗作响,被风扬起的粗布露出一条一闪而逝的缝隙。刹那间,金兰在这一瞬与那人的视线碰到了一起。金兰神色一凛,是个人!是个奇怪的人,盘坐在囚笼中,狰狞凶恶,又带着诡异的笑。
那被囚禁在笼中的人也看到了金兰,直勾勾盯着她,诡异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咙中发了出来,“嘶卢瓦嘿嘿嘿嘿”
金兰完全听不懂这人这人说的是什么,她也算行走过许多地方,可这人面向全然不似中原人南方人抑或是北地人,虽有些像极寒之地南下的人,可身形骨骼却稍矮。
风掩上了被吹开的遮布,被关在里面的那人却突然狂躁了起来。一股无形气浪以车笼为中心猛然荡开,周围所有人被瞬间掀飞。
金兰有武艺傍身,尚且觉得五内翻涌,更不用说凑过来看热闹的大多是普通人了。一大片几十号人或翻白眼或吐血,立时倒下了一大片,稍远一些倒地的人蜷缩着身躯不断哀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