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惊人的附带条件(1 / 1)
这无论如何是亘古未有之事。柳丝柳惠年轻,是没见过;便是冯太太,往前住在冯家桥老宅,后来主导濠梁小筑来做主妇,和这个乡里,也算发生了多年的关系,然而何尝恭逢过这样的盛事;便是韩妈,论地位,固然不及冯太太的崇高,论年龄总让她比冯太太多吃几年黄米饭,她也从来不曾目睹。嚇!在篱笆外面的人,跪进篱笆里面,只瞧见人头,却瞧不见人脚,而且是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一百二百,比长脚阿根在河里赶的鸭子还要多。
卢队长被民众簇拥道十三家镇上出巡来,濠梁小筑篱门内外,才显出一块空地来。领房地价三万五千的事,暂时没有下文。韩妈和柳惠,还站在门口遥望,柳丝隔着窗外的一排石榴花,喊道:“弟弟来,有什么好看的,丑人多作怪。你要看,你跟了他们去,别回来!”柳惠好像不曾听得柳丝在怎样吩咐他,他往上腾空一跳,说:“三舅舅的拳头,举得这般高!”
冯太太脸上,蒙着一层严霜似的,她不去禁止韩妈和柳惠在门口遥望,只是以“常怀千岁忧”的态度,对柳丝说道:“事情不得安安稳稳便过去。见了我,只出三百块钱;见了你,就出三万五千块钱,这个慷慨,不是真慷慨,不是好慷慨。我怕卢队长有这句话,没有这回事。”柳丝蹙着两条小眉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又把唾沫踹了一脚道:“妈也喊他卢队长,是存心投降他不成?三舅舅说的,大人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等着他送钱来。他不送钱,我们不搬家。”冯太太摇摇头道:“打了仗,大人物打得怕也变了样。大人物说一句话,还不如小百姓放一个屁,我总是不大敢相信。”
柳惠看的外面没有什么好看了,走进来在冯太太柳丝中间一站,笑道:“我们要买房子吗?怎么说是三万五千?”柳丝把柳惠手里捻弄着的一只大丽花,夺来扔在地下道:“叫你不要折花,你偏折花,爸爸只生你一个男孩子,你怎么这样不争气的?”柳惠受了柳丝的责备,一时泫然欲涕,单差没放声大哭。冯太太道:“他还小,懂得什么。好孩子,你不要问,你只管读你自己的书,便是这里的房子卖了,绝不叫你住到露天去。你去唤韩妈来。”柳惠为了去唤韩妈,倒把悲哀遏止下来。
韩妈来了,冯太太说:“反正弄晚饭还早,洗衣服也不忙,你到镇上去看看,见到舅老爷,就请他到这里来。说我有句要紧的话,要和他说。”韩妈去了,母女俩又踌躇了一会,柳丝的结论:“卢虎虔地位高了,也许会顾惜名誉,这一回倒是言而有信起来。我们是以牙还牙,看他怎样来,我们怎样去。”
习习的晚风,在南窗里吹进来,同时也把韩妈吹回来。冯太太一眼看韩妈后边并没三舅舅,便问:“舅老爷没碰到吗?”韩妈举起衣袖,擦着额上的汗珠子,说:“看到的,他忙呢。镇上当街,把桌子搭成了一个台,白鼻子张三、舅老爷,还有镇上的大商家,和刚才来的卢队长,都站在台上。我挤不上去。卢队长说了,舅老爷说,大商家说了,舅老爷又说,舅老爷倒像是药里的甘草。仿佛听舅老爷要枪毙一个姓什么的,台下的人拍手赞成,连我也也糊里糊涂拍手来。我托人去请舅老爷。舅老爷的名字唤凌佑之,我是知道了,一说出来,好些人要打我,我就逃回来来。”冯太太道:“他是凌佑之,不错的,人家为什么要打你?”韩妈道:“谁知三舅舅又换了名字,他唤凌主任了。我说了凌佑之,他们不许我说,要打我,我为什么不逃?”
母女俩怀着无名的恐慌,过了一宿,卢虎虔没有着人送钱来,三舅舅也没回来。天上依旧一轮红日高升,照澈了大千世界的一切;燕子还是飞来飞去的。吃过早饭以后,相安无事;吃过午饭以后,还是相安无事。柳丝记得今天母亲吃饭,只吃了半碗,便将话搭话地说道卢虎虔身上,她说:“等三万五千块来了,我们母女姐弟乐观一些,索性往上海去,吃一点,喝一点,穿好的,住好的,乐过几时再打算到节俭起来。像妈这样年级,穿大红大绿的绸子,是不配的了,我给妈去挑几件毛织品,又素淡,又经穿。弟弟读书的问题,也找立案的学校去读。用完了一万块钱以后,也许是天下太平的时候了。我们那时候,冤有头,债有主,寻卢虎虔去。”柳丝的话,本来是逗母亲快活的,谁知冯太太听了,只来一个苦笑道:“我总是不信老虎嘴里还有什么吃不下的东西会吐出来。”
真是奇迹,当晚一整晚,会相安无事,此时一整天,又会相安无事,这个,反而使柳丝感觉道极度不安起来。她在校里,逢到将要考试之前,这个不安状态,是常有的,等到考过了,倒又没有什么了。她不希望卢虎虔有什么对于冯氏不利的行动,可是处在闷葫芦中,正和听到不利冯氏的消息并无二致。直到卢虎虔御驾亲征之后的第五天,晚上,这已经使冯太太母女在想,卢虎虔也是是虎头蛇尾了。忽然的,三舅舅带了一名队士,冒着蒙蒙的细雨来扣门。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东西,韩妈问是谁,他回答的一声“我”,会特别响亮,证明他喉咙已经于短期间内改造过了。
三舅舅居然有了雨衣雨帽,雨衣只湿了背脊上一大部分,胸部却一点雨也没有,他曾经和随来的队士李得功约定,要他每一句对答里搀用凌主任三字,所以他一进门,把雨帽一扔,李得功便接了过去;两手一张,李得功又来给他把雨衣脱了下来。三舅舅才把目光注意到一把椅子,李得功连忙把椅子端了起来,椅面凑在三舅舅臀部,说:“李主任,您请坐!”柳惠究竟是小孩子,少见多怪,噗嗤一笑。
三舅舅道:“李得功!”李得功道:“有!”三舅舅道:“烟!”李得功从放三号盒子炮的那只衣袋里,掏出一枝比大拇指还粗的雪茄烟,送到三舅舅唇边,连忙划火柴,这雪茄烟和从前冯述斋吸的,好像是一个牌子,中间有腰箍,那腰箍是凹凸版印的,有金色,有红色。三舅舅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雾似的烟来,烟散了,那股味儿,却散到冯太太柳丝柳惠韩妈的鼻子里。
冯太太等都站着,站得一字儿。冯太太忍不住问了:“你五天没有来了!”三舅舅似乎要领略要醇厚的烟味,只管喷,只管吸,吸得雪茄烟约摸有三四分长的灰,然后拿下来,让拇指和中指夹住了烟身,把食指轻轻地弹上一弹,望着李得功道:“李得功!”李得功应道:“有!”三舅舅道:“拿烟灰缸!”李得功笑道:“报告凌主任,没有烟灰缸!”三舅舅把眼一瞪,向屋子里以及屋子里站的人的脸上一扫,笑道哦啊:“哦!是在大姐家里,我还当是在队长家里。但是也可以说,是在队长家里。”他向冯太太点了点头道:“这两天忙收捐的事,到今天才忙出个头绪来,哈哈。”冯太太道:“收捐,收什么捐?”三舅舅这一会,对于吸雪茄烟,不像刚才的狂吸了,是一种经济吸法,吸半口就放下,不过是不让它烟消火灭而已。半口之后,说道:“多呢,你得功报告给冯太太听。”李得功上半身往前一耸道:“凌主任,是,我就背出来:人头税,壮丁五毛,老人女人小孩儿减半,收了三千九百五十块有零;香烟捐,每包五分,收了八千多块;船舶骗照税,分十等,从一块到十块,收了一千一百一十块;酒捐,每一家酒坊,大的一百块,小的五十块,收了五百块;亩捐,分上则田、中则田、下则田,一块、五毛、二毛半,收了三万八千多块。棉花,凌主任,李得功记不起来了。”三舅舅道:“混账,忘八蛋,饭桶,该死的恭喜,好了好了,不要你说了。大姐,这里有人来捐过么?”冯太太道:“还没有。”
三舅舅忽然把大拇指一竖,仰了脸笑得几乎要把他的驼背笑直了;柳惠跟着他笑,笑得钻到冯太太咯吱窝里去。冯太太吆喝柳惠道:“三舅舅发疯,你也发疯不成?”三舅舅现在学得了天有不测风云的脸色,要放晴立刻放晴,要下雨立刻就下雨,要响雷立刻就响雷。当时就响雷道:“大姐,戏剧里有个十三道辙,我们队长上马威,就有十三道捐,为什么一道捐轮不到濠梁小筑头上来呢?这不能不说是我凌主任的一些微劳,我们队长的一些德政。我说:冯述斋妻女,是孤儿寡母,队长还忍心去捐她们的吗。队长就在东臂掛的一张大地图上,用红铅笔画了个圆圈,这圆圈便是免捐的一个记号。你们要知道队长令出如山,他说了不许捐,谁还敢捧了捐簿上门来啰嗦?”
柳丝想说话,从三舅舅一进门就想说的,这是委实也按捺不住。她先把脚在地上踹了一下,说道:“喂!三舅舅,今天来是什么事?你三言两语地告诉我们,别那么绕大圈子。他凭什么理由来捐我们的钱,他不来捐,并不是他的好处;他要捐,难道我们不会拒绝他?”三舅舅道:“外甥小姐说话了。外甥小姐,锣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我刚才说的话,在会得舞文弄墨的人换作前奏曲。你想,队长在这几天里,天天收钱,天天数钱,钱不是一千两千,是十万八万,所以忙得没有提到这边的事。今天他总算得了暇,把我唤到他那间精致的吸烟室,就是李得功来唤的,李得功是不是你奉命来请我的?”李得功道:“凌主任,是的,队长躺着抽烟,太太坐在太对面,凌主任站在榻前,我站在门口。”
三舅舅道:“这话对了,队长吩咐我濠梁小筑的事,说:‘冯家那小姑娘,要找她三万五千块钱的放低价,这事已经在前几天说过的了。现在你去告诉她们,先拿千分之一的定钱去,一三的三,一五得五,拿三十五块钱去,钱是一个不要短少她们的。不过我有个附带条件,附带条件一共是三条。’”三舅舅把右手的下边三个指头伸了出来,回头又说道:“李得功,你把千分之一的定钱拿出来,给这位冯太太这位冯小姐收下。”冯太太道:“这个钱,我不收。”柳丝道:“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问题还小,你说附带条件是什么?真讨厌!我妈早说了,卢虎虔名字上有个虎字,他做事是会虎头蛇尾的。”
三舅舅一笑道:“李得功,你回去别把我外甥小姐的话报告队长。她没到二十岁,总还是孩子,不能像宋利兴一般把她治罪。宋利兴在茶馆里说了一声纸糊老胡,便罚他自己打一百下耳光,又监禁三个月,这还是昨天的事。”三舅舅的雪茄烟早熄了火,此刻又想借它来提一提神,李得功又给他点火,他吸了三口,便又滔滔不绝地说道:“队长嘴里开出来的附带条件,第一:他买了濠梁小筑,冯太太冯小姐冯少爷,都可以不必搬家。第二:他买了濠梁小筑,除去已付千分之一的定钱,其余千分之九百九十九房低价,明年四月里如数付讫。第三:咯咯咯!队长说这话时,是笑得咯咯咯的,我也依样画葫芦咯咯咯了。他说,他出了这个大价钱,你们姓冯的该有些赠品送给他,他的意思,事项得到冯小姐做他的偏房,他不再付钱,所以说是赠品。李得功,大概明白队长的意思,是队长到这里来住,用不着冯小姐上他的大公馆里去。咯咯咯。”
说冯太太是个弱者,也还不是定评,她退一步坐到椅子上,紫涨着脸,还指道:“我当是什么附带条件?阿三,你也想想,能说的话你就说,不能说的话你就不必说。柳丝是你的外甥女儿,人家这样说,你去拦阻是正理,没有人家这样说了,你反而帮着人家来欺侮自己人。你是这样不知高低说了,你知道我心里是难过还是什么?”冯太太说难过,心里便难过,泪珠儿扑簌簌地掉下来。柳丝自从听了第一条件,已经在怀疑世界上不大有这样好人;听了第二条件,便勘破卢虎虔完全是个滑头,他无非像拿三十五块钱骗人家一座建筑物。柳丝一边听一边已是在喉头积储了不少批驳三舅舅得话。等到三舅舅吞吞吐吐把第三附带条件说出来时,全身的血,像一齐涌到了脸上来,血把话堵塞住了。她看三舅舅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野兽;她挫一挫牙齿,挫得有一种细微的声息;她也没听见冯太太在张了嘴说了些什么;她猛回头,见茶几上有一只瓷杯,储着半杯凉茶;她也不再计及这是茶杯;她只当这是一柄刀,一枝枪,一个炸弹,可以致野兽于死命;她抢着茶杯,对准了野兽抛掷过去;她也不知道择言:“你,你,你,在这里放什么屁!”
茶杯成了弧形线,飞掷过去,在三舅舅得头顶上飞渡,在一个壁角里下坠,发出不甚巨的声。屋子里的空气立刻为这一个举动紧张起来;三舅舅变了面色一站;柳惠哭起来喊妈;韩妈连忙扶住柳丝,她看柳丝用力过猛,要向前倒下去。李得功用刚才掏雪茄的手掏出盒子炮来;冯太太急得直嚷:“你们要闯祸了!”
柳丝的血,起先一起往脸上涌,在掷过刀枪炸弹之后,紫红的变了惨白。她要找屋子里在她身旁的其他的盗抢炸弹,嘴里还说:“我打凌佑之,便是打卢虎虔!”冯太太和韩妈用了全力,把柳丝拦回卧室里去,柳惠扯了冯太太的胳膊;许多脚、许多手,全成了上海人所谓“纠葛罗多”。纠葛罗多终于到了卧室里。
三舅舅坐在椅子里摇头,看看打碎的茶杯,又看看李得功手里的武器,叹一口气道:“干我什么事,我是奉队长的命令。我这样放在嘴里说说,就要动武,那么队长把你这小贱人做起偏房来,你又怎么样?”李得功走近三舅舅身旁道:“回去报告队长,不用说,队长会连夜赶到这里来的。我的枪,虽然捏在手里,实在也不敢放,将来到底是队长太太,将来反过来,我们会吃亏的。”三舅舅道:“可不是吗?要不是这样,我拿出做舅舅的身份来,我拿出在队长公管理充当主人的身份来,有十个冯柳丝,也把她打死了。”李得功道:“现在是打算怎么样?”三舅舅道:“我们不能和她们一般见识,你等一会儿。”
冯太太把女儿安顿在卧室里,吩咐韩妈和柳惠,要他们看护着柳丝,然后独自走到外边堂屋里来,苦着脸说道:“阿三,你不是不知道我那女孩子脾气的,她一则给她父亲娇养惯了;再则在上海学堂里念书,不能和乡下人家的女孩子比,今天你的话,委实说得她不由得不生气。”三舅舅不等冯太太说完话,带着笑脸说道:“大姐,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队长的主意,我不过是传声筒,留声机。又怕大姐不信,我特地带了李得功来做证人,便是千分之一的定钱,也放在李得功身上。李得功,你怎么还没把定钱交给冯太太?”李得功把三十五块钱扔在桌子上,三舅舅便道:“我给你们打算过了,照我们队长的计划,你们是不会吃亏的。好在大姐不是一个无知识的女人,也该知道,自己的女儿养到一百岁,还是要嫁的,你现在计算,固然是相差着三十岁,似乎队长是老了,可是队长到了一百岁的时候,外甥小姐也古稀之年了。大姐尤其该想到,队长既然欢喜外甥小姐,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精圆的是珍珠,亮晶晶的是钻石,队长有的是,倘然我内兄冯述斋先生,地下有灵,托地藏王菩萨转恳送子观音,送外甥小姐一男半女,那越发是后福无穷了。”
冯太太摆一摆手道:“你们不要说了,我们那女孩子,是这样的怪脾气。现在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光是打烂了一只茶杯。你们走吧,我害怕。”三舅舅站了起来道:“大姐,你是有一点不放心,你是聪明人,果然给你想得到。”冯太太道:“不要说了,少说一句也好,偏要这样麻烦。”三舅舅自顾自地说下去道:“你想得到,我猜得到,你当时队长家里已经有了大太太,将来妻妾之间,会不和睦。这一点,千万请你不要担忧,我和李得功出发的时候,他大太太坐在队长对面,一句也没有打岔队长的话,将来妻妾之间,哪里会不和睦呢?好了好了,今天晚上算是正式通知你了。李得功,走!”
三舅舅伸手,雨衣已经套在他身上;三舅舅低头,雨帽已经戴在他头上。他吸着雪茄,从雨过天晴的月亮底下走出去,还回头找补了一句道:“千分之一的定钱,在桌子上,大姐你别忘了藏起来!”冯太太呆在门口,洒下几滴眼泪,回到卧室里,看见韩妈像推拿似的在柳丝的胸前给她抚摸;柳惠坐在床沿边,把一个灵活的孩子,变成神经麻木似的。冯太太道:“怎么样了?”韩妈道:“小姐胸口有些闷。”冯太太对柳丝一看,脸上冒着汗珠子,问道:“孩子,你怎么样了?”柳丝把胳膊抬了一抬,说:“没有什么。”她当冯太太背后还有人跟进来,冯太太道:“他们走了。”
柳丝突然坐起来,一只脚挂在床沿上,一只脚交给两手捧住了,说道:“妈后来跟他们说了什么话?”冯太太道:“我说什么,我只能叫他们回去。你那三舅舅,还啰里啰嗦的,真讨厌,后来把三十五块钱扔在桌子上走了。”柳丝道:“他要不是我舅舅,我真打了他的,我死了,他至少也是个半死。”
一席话,直谈过了午夜。韩妈去睡了,柳惠躺在一张沙发上睡着了。窗外的月光,偷偷地走进窗子里,和灯光争辉。母女谈到让韩妈看守屋子,母子三人往上海暂时避一避的话。因为经过柳丝平心静气的思索之后,觉得事态是相当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