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炼(二十五) 危机(1 / 1)
猎人先生为我带来了新的原矿石,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委托,这次他的衣甲沾染了更多鲜血,在他脱去外衣时我还能看到他内衫下胡乱包裹的绷带仍在不断渗血,但他仍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苍白着脸对我微笑,“真遗憾您的杰作恐怕还得再加固一些,它对于像我这样总是在挑战极限的传奇猎人来说仍旧太过脆弱。”他做出了撕毁纸张的动作,这不好笑。
“好吧,我不是在质疑你的技艺水准。”我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只是捡起了他那沾满了黏合剂的装甲往工坊走,猎人先生见状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他认为我生气了吗?还是说他只是太过寂寞所以想要找人多聊几句?毕竟他的同族并不与他说上哪怕半句话,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转身便看到猎人先生眼中闪过了惊喜,“确实,它为我省了不少力气。”
“至少你可以看到我比往常的效率更高了,我给你的这个玩意儿,我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将它,哦,抱歉。”看来他终于记起我向他说起过不要让我知道那些原矿石曾经是什么了,我不想知道它们的开采过程,我只需要得到它们便是,猎人先生为了自己的失言而感到局促,于是他开始拿自己开玩笑转移话题,“我是说,我往常还真积攒不出那么多伤口呢。”
我不喜欢他这么说话,但看到猎人先生如此努力的寻找话题只为了找人多说两句,我还是不忍心将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纵然我自认被那来自铸炉的火焰打熬的残酷无情,但我还是抱着那沾血的装甲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夜晚很长。”我对他说道,很遗憾惯于沉默的我并不是一个好的交谈对象,但以猎人先生的情况,大概也没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余地。
“你?”猎人先生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之物似的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我,而我只是坐在那里紧抱着他的装甲接受着他的审视,但这种不太礼貌的举动持续的时间太久仍会使我感到不悦,因此我转头望向了他,希望他能够在我的注视下理解这是何等令人不快的行为,但他与我对上眼后却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糟糕的是那撕裂了他的伤口。
突如其来的痛苦自然使他哀嚎起来,我别开了头并不看他如何重新处理自己的伤口,要我说,那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直到他重新收拾完自己走到他本应安坐的位置上时,我才重新转头看他,他笑的几乎合不拢嘴,不等我开口便滔滔不绝的讲着那些或真或假的冒险故事,他们大多老套而重样,不过是那个被追逐的猎物换了人罢了,但猎人先生却乐此不疲。
我果然还是更适合做一个沉默的工件,或是仅供发泄的蜡像,能够清晰的理解猎人先生的话使我只能从中听出无聊,我开始逐渐走神,知道他忽然对我说了句万事小心。“为何?”我开口询问道,猎人先生那满脸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在好好听”的神情使我感到抱歉,幸好他还愿意为了我再讲上一遍,“最近猎人的日子不太好过,许多人都遭到了袭击。”
“小心。”我心虚的移开了视线,我想或许他是将我这些日子派去的灵体们当做了什么反常的危机,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事,我特意命令了它们不能对猎人先生出手,因此他应当是对此知之甚少的,甚至还有心思来安慰我,“放心,不是你的过错,你只是一个委托人罢了,我那些同行们的所作所为,会遭到反噬是迟早的事情,倒是我还要道歉连累了你呢。”
“我听人说,我们被漫宿那边盯上了。”见我满脸不解的神情,猎人先生解释道,“我猜是有人违背了规则,在太阳的注视下做出了什么事情来,到时候我们可能要倒大霉呢。”猎人先生说的似乎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犯了错误回家要挨揍一样轻松,但他眼底的担忧在我面前是藏不住的,“也可能是我们中有人不幸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家伙,管他呢。”
“唉,不过若是真的有什么万一,我不知道漫宿来的人是否会来星辰神殿搜查,正常来说,我觉得不智凡人大人应当有能力拦住他们。”猎人先生的话语逐渐变得郑重其事,“但如果是司辰的意愿,仅凭他一个具名者是绝对拦不住的,到时候看风声不对,无论如何都请你逃走,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你应当知道你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是漫宿所不乐见其成的。”
“知道。”我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为什么司辰们会不喜欢我的工作,没人会喜欢盗贼的工具,我是如此,想来他们也是一样。或许是因为我的反应太过寻常,又或者是这个沉重的话题上我与猎人先生各怀心思,我们彼此都保持了沉默,直到他开始转移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知道上次同你一起来找我的那位教师先生吗?他的情况可不太好。”
“怎么?”此事有目共睹,尤其是在门口处接待访客的我,能够极为轻易的便发现他每次造访时枯萎的部分都比起上次造访时更多一些,但我不觉得这点变化足以惊动猎人先生,果真他关注点在另一个方面,“你知道吗?自从上次他未能救下在他面前逝去的女人和孩子,并且还被告知那姑娘是自愿脱离光之果树的根系的之后,便始终悒悒不乐的样子呢。”
“自从那之后,他在巡视自己的林区时就比起往常更为较真了,我猜他简直是想要将每一只蛀虫都挖出来吞噬掉。”我知道猎人先生的意思,那个女人说白了便是被那吞噬着辉光的阴影所迷,最终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于是教师先生大概是想要斩草除根了,但即使是我都知道,阴影本就生于光照之中,他恐怕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难怪他每日都变得更憔悴。
“他,你知道教师的工作是打理林区,吞噬掉一些致命的害虫吧?”我当然知道,教师们与我们星辰神殿的关系比起任何其他种群都更紧密,猎人先生见我点头,便长话短说的只发出了一声叹息,“但那家伙最近吞噬的实在太多了,我上次见到他,完全是被那阴影笼罩的模样,恐怕他的颅内辉光已经无法支撑他消化掉那些过剩的阴影了,那不是好兆头。”
当像教师先生那样最是渴望辉光,也最是维护辉光的人一旦永远失去了辉光,沉浸于永夜之中会怎么样呢?猎人先生与我都不知道他会得到何等结局,但我必须功利的说,至少他能够成为被我所选的原矿之一,并且还是拿来打造那灯盏最内层的部分,那能够容纳了光却因为与阴影关系紧密而不会溶解与光中的内部图层,因此我不会试着去劝说或是阻拦他。
“我想要劝劝他的,但他听不进去。”猎人先生货真价实的担心着他,但这个消息却是我极为乐见的,为了避免猎人先生的持之以恒真的起什么作用,我开口安慰道,“人各有命。”猎人先生则闻言苦笑,“真像是你会说的话。”说着便抬手拍了拍我仍然抱在怀中的装甲,示意我应当前去工作了,“你看,我们只是谈天便下半夜了,你知道我得在黎明前离开的。”
与猎人先生谈话的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我有些尴尬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忘记了时间,感谢猎人先生给我的台阶,让我能够至少体面的离去,回到工坊中匆忙的赶工起来,一直忙到天蒙蒙亮才将那损毁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装甲修复完毕,剑也磨得更锋利了,而猎人先生一如既往的对我的技艺进行了夸赞,随后向我许诺了很快便会将那最后一块原矿石为我找来。
我本想说一声谢谢,但看着他那被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的身躯却怎么也说不出催促他的话语,到了嘴边的话说出来却变成了“不急。”猎人先生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即将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了,他一手撑着门框转头来看我,堆成一团的领子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随后便爆发出了笑声,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便径自走远了。
猎人先生是个固执的人,如同教师先生也如同我,我回到了工坊,将那重新补充了的黏合剂送入了我的杰作之中,果真它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我喜欢这融洽的氛围,想来过会儿为它们加入一个孩子应当也能够多撑上一段时间,至少能够等到猎人先生的下次造访,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我脑中划过了一个念头,但这实在太过疯狂,它很快便被我压制住了。
我尽力使自己投入工作来忘掉那个念头,但只要我一闲下来,它便如同菌丝疯长,可我已经不敢再让我的那些雇员白白送命,我再次呼唤了那些好奇者中的一位,但这次的目标则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