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炼(四十一) 溶解(1 / 1)
“怎么样?可有感觉五感都仿佛被溶解剥离?”待渡鸦先生的粗重喘息终于逐渐平复,我们的大祭司不仅没有上前安慰,反而饶有兴趣的追问起使用感受来,如此看不清气氛的举动自然为他换来了一记眼刀,“剥离是自然,我感觉我几乎就要被切碎如同你那一堆碎片拼起来的镜子一样了!”渡鸦先生语气不善,我拉着他的衣角希望他能够稍微冷静一些。
“那溶解呢?”我们的大祭司看不到我的动作和我以眼眶中不断晃动的火焰所提示的事,因而只当是渡鸦先生在一本正经的测评着他的作品,还追问了起来,“可有觉得深陷其中,想要顺着那镜面碎裂的缝隙流入镜中的迷宫?”我有些担心的扭头望向渡鸦先生,但他或许是因为太过了解好友的性格,也可能只是单纯被气到没了脾气,我没从他脸上看到愤怒。
“不,你想多了,我疼的逃跑还来不及,哪可能想要待着不走?”渡鸦先生虽然并没有真正生气,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你总觉得苦痛更容易令人屈服,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大祭司微微偏过头,显然是仔细聆听的模样,渡鸦先生虽然有着收藏的爱好,但在这种事上倒是不会藏私,“你或许应该试试欢愉,虽然这方面你不是行家。”
“相信我,欢愉是最难以挣脱的泥沼。”渡鸦先生见我们的大祭司闻言若有所思的模样,揽过他的肩膀进一步引诱起来,“在我的家乡,哪怕现在也是这样,浪潮的聚落中,有的是人自愿以身心融入欢愉之中。”渡鸦先生说出这些话时喉中的笑意几乎掩盖不住,但那压抑的笑声乍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吞咽下泪珠的哭泣,“你可得抓紧时间,浪潮大人不会停留太久。”
我们的大祭司仍在认真思索,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肯定早已神游天外,他在从前就有事回这么白日做梦的进入漫宿,现在漫宿的高墙将他拒之门外,我很好奇他如今会去往何处呢?我们的大祭司不会回答我如此玄奥的问题,我可能终生都不会知道答案,但另一件我才刚刚开始感兴趣的事,我相信渡鸦先生能够回答我,“浪潮大人要回去漫宿了吗?”
“嗯?”渡鸦先生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会在他们二人的对话中突然插嘴,他那鸟骨做的面具在他转头时几乎啄到了我的眼睛,我想我可能坐的离他太近了,于是一面拉开距离一面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哦,你问这个,不,浪潮大人他,情况有些特殊。”渡鸦先生回答的吞吞吐吐,我有些不开心的垂首,但作为一个明智的学徒,我知道此时不该继续追问。
“浪潮大人有一个计划,他需要花些时间来做准备。”渡鸦先生见我识趣,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我们的大祭司不知道自何处回神,刚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反而代替渡鸦先生回答了起来,“当然,你知道浪潮大人很少会积极的努力去完成什么,如此顺其自然的态度加上有人正在担任其中的阻碍,我估摸着他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真的将此事付诸实践的。”
“而在那之前,我会先完成我的计划,当然这需要光阴铸炉大人的帮助,所以我得尽力完成她的委托。”我们的大祭司以指关节在镜面上敲了敲,“渡鸦,你说得对,我得花些时间来改变一下我的设计思路。”如此说来,他便是接受了渡鸦先生的建议,这令我更为好奇,渡鸦先生倒是松了口气的,“想了这么久才决定好?我记得你以前可没有这么拖拖拉拉的。”
“我是在想其他事情,因为你提到了我从前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我实在没什么印象。”原来是迷失在回忆之光中了,难怪走神了那么久,若不是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无需休眠,哦,不,现在他需要了,但他应当也才方才睡醒,总之我差点以为他就那么坐着进入了梦乡,“但毕竟你我都经过了如此之多的年岁,以至于我方才花了些时间去将记忆重新整理了一番。”
“那你想起来了没有呢?”渡鸦先生的身形比我与我们的大祭司要矮小些,因此他坐在祭坛上脚不沾地,能够晃着腿说话,倒是颇为俏皮的模样。“我可以确信我没有做过你所说的事,但倒也不是完全没个思路。”我们的大祭司说着左右摸索到了一块煤炭,蹲下身子涂抹了一阵,便见那煤炭几乎少了一半,只留下遍地黑灰,唯一未被侵染处则是眼睛的模样。
“是,那么你想要怎么解释?”我看着这粗劣的画作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熟悉,但我更在意我们的大祭司手中所拿的本该是我的晚餐!而渡鸦先生自然也认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半开玩笑道,“隔墙有眼?”我无法理解他们二人的哑谜,但见我们的大祭司并未点头也未摇头的样子,便知道这又是我不会得到解释的对话了,“有眼,但所隔无墙,也不仅是墙。”
“那眼睛是门,或者是路,甚至算是桥梁?”渡鸦先生的暗语使我想起了那位工程师先生,也不知道他的工程如何了,或许他早已出师未捷身先死,又或者他正站在隐秘世界的彼岸遥望并且嘲笑着我的无知,“你我如今身在眼中?那它所见究竟是何处?”我们的大祭司依旧把玩着我的晚餐,我盯着他的手指生怕他又将那仅剩的半截也涂抹到地上作为回应。
“你我皆在注目之下,而眼中则是。”我们的大祭司在关键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告知渡鸦先生这鲜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者真的如他所说,我们所有人都在被什么东西监视着,因而他畏惧这无形的视线而不敢作答,“则是辉光。”最终我们的大祭司还是如我所了解的那样总是难以保守秘密,即使这可能会为他带来灾祸也无法抑制他的激情。
只是这答案出人意料的些,渡鸦先生陷入了沉默,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我能够想象他此刻一定瞠目结舌。“你居然能够从哪种绝境生还,实在是不简单,同样我害的夸你一句胆大。”这次轮到我们的大祭司来对渡鸦先生进行说教了,“你应当庆幸他不想将你留下,否则我在那半梦半醒间,甚者算得上是自身难保,可没有足够的能耐只那么一把就将你拉出来。”
“你,你既然知道我是如何解脱,想必你也知道我是经由何等途径坠入其中的。”渡鸦先生结结巴巴的谈论起了更多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感觉到他这吞吞吐吐中蕴含着无限的心虚,而在更深处甚者带上了几分同情。“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闻言将手中的半块煤炭重新放置到祭坛之上,而我只在他手指离开的那一刻便将其夺走,“毕竟我可是造梦的行家。”
“编织记忆与打造梦境本身并无太大区别,因此我的梦境为何物所染,我的记忆被何者所侵,我自然都知道。”我们的大祭司说的云淡风轻,但哪怕是我也能够听出话题变得极为不妙,可一向机灵的渡鸦先生此时却仿佛缺根筋一般上赶着继续追问,“他是谁?”这不是一句问句,渡鸦先生此刻在心中想来已然敲定了人选,只是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如何?
“瞧。”我们的大祭司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指着东方让我们顺着他的手指遥望,正看到那天际的曙光尚未拨开迷雾,那低垂的红色太阳隐于云雾之后如同被茧壳包裹的幼虫,“那太阳,不正像一颗流血的眼球吗?”说话间,那太阳升的更高,那云雾皆被染红如同棉絮染血,倒确实近乎就是我们的大祭司所描述的模样,只是,失去了视力的他究竟是如何得见?
“那你的计划?”渡鸦先生拽着他的手腕,以己身遮挡了那太阳的视线,还刻意展开双翼来使自己所荫蔽的范围更大些,而我们的大祭司面对对方的关心反而笑了起来,摸摸索索的抓住了渡鸦先生的肩头想要推开,但几次未果后便知对方决心如此,只得解释道,“从前他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现在可就只能看个大概了,毕竟我已然封住了辉光的出路。”
渡鸦先生仍是不解,但好歹是明白我们的大祭司早有准备了,颇为尴尬的放开了他,转身整理了下衣物,回头便见我们的大祭司已经将蒙在眼前的纱巾解下。此时的他的眼眶早已不再空洞无物,渡鸦先生走近些便看出他以蜡油封住了大半,但可能是因为辉光无孔不入,又或者是因为疼痛使其无法做的太过精密无缺,仍然时有些发光的微粒于睫毛处氤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