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十六) 敌友(1 / 1)
“我相信他一定会为有您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荣幸的。”我可能不应该对一位长辈以如此不敬的嘲讽语气说话,但渡鸦先生在外形上更像是比我还要小一些的少年,而且我们方才还一起经历了生死,哪怕并不令人感到有多么愉快,“就像我一样,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为我们的好姐妹们染作它们理应成为的样子。”当然,这与渡鸦先生的委托可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是以食用为目的,那艳丽与否便不是重要的事了,否则最营养的材料便是那些地下的宝石。“那些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你的动作能快一些。”渡鸦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并停下了脚步,他已然将我带到了城中,而他的观点与我十分相似,“虽然我喜爱那些闪亮迷人的珠宝,也常去捡拾一些珍珠,但草药并非珍馐,你的食客可没有耐心为了口腹之欲而等候多时。”
“尽力而为。”我点头道,虽然我不是很看得起这位糟糕的英雄,毕竟像这样故事的主角理应胜过我们常人,无论是力量,智慧亦或是勇气,但当渡鸦先生告诉我这是真实发生,虽然离我有些遥远的故事时,这一切便都化作了人之常情。“一言为定。”渡鸦先生满意的点头,而他转头时,仍旧挂着暂停营业的小酒馆映入了眼帘,“来喝一杯吧,算我请你的。”
“不,您真是太客气了。”您应该知道我其实不喝酒,渡鸦先生,但他估计会说“从前你还是个孩子,但到了十八岁也是时候步入大人的阶梯了。”我之前在路过他的小酒馆门口时,见到他对许多人都这么说过,而听了这话的人也都往往难以拒绝,我在思索后同样觉得自己难以反驳,赶忙找了别的理由开脱,“您也说了时间不等人,我也急着回去检查温室。”
“不,我觉得我们不至于连放松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一杯酒可不至于醉人,甚至还能帮你打起精神来。”渡鸦先生在招揽生意方面可以说是颇为强势的,虽然仅限第一次,但只要尝试了一次的客人便没有不再回来第二次的,随后是第三第四乃至每日泡在酒馆中等着日出日落,四季轮回,而他们最终也化作了绝佳的酒曲,虽然最近情况总算是有所好转了。
我知道我说的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我的父母便是如此教导于我,因而我也确实常在梦中看到那些烂醉如泥的酒鬼们在一次倒下后真的化作了尘土,随后被渡鸦先生捡走投入池中。这是我有些害怕渡鸦先生的原因之一,否则就凭着他那可爱的外形,我待他的态度不会比祭司先生好上多少,而如今那一层隔膜已然被打破,我发现我已经将他当做朋友而非长辈看待。
渡鸦先生是我父母的朋友,我的心境转变使我下意识的觉得颇为内疚,尤其是我最近抢走了他不少客户的情况下,毕竟若是往常,他关店哪怕一天便会有无数的酒鬼如同流浪的宠物狗一般在他的店门口群聚着呜呜低泣,但今日我可是一个都没有见到,我猜他们都回家陪伴我卖与他们的花草去了,而需要养活它们,尤其是最娇贵的那些,他们多半正忙于工作。
“您说到对,只是喝杯酒并不碍事。”毕竟这个被美酒甘醴侵蚀了那么多年的城市都能够因新绿嫣红而重现生机,我相信我自然更不会受其蛊惑,甚至我还主动的在渡鸦先生摘下暂停营业的锁链时打开了门,这动作多少有些挑衅,而对我过于狂妄自大的惩罚仅在片刻之后便已然降临,我在开门的瞬间便撞到了一堆涌出的硬物,砸的我头晕眼花差点又昏死过去。
“啊哟,这可真是尴尬。”我的眼睛被我的手臂所遮掩,而我的手臂则被那些重物所阻拦,我听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同样也是被缝隙所扭曲,因此直到渡鸦先生与那位好生暗算了我的家伙在互相指责中搬开那些零零碎碎时,我才认出那是诗人,而他正慌忙向渡鸦先生解释着自己只是想要去解救我们,“一周!你们知道吗?你们可是失踪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救我,还是找他?”渡鸦先生见我并无大碍的起立,点了点头便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诗人,他那番几乎声泪俱下的剖白在面对渡鸦先生时毫无作用,反而被他抓住了错处敲打了一番,“我猜你应该知道我在林地可比你在那儿更加安全,何况我从未向你透露过行踪,而若是你去找他,我记得你与他并无太多关联,你又是个,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无利不起早的人。”
“渡鸦先生,我们至少应当先感谢他的好意。”渡鸦先生的咄咄逼人令我感到有些害怕,而诗人先生那委屈的神情更使我感到不满,我知道他在过去曾是在整个乌鲁克都受人尊敬的角色,而那时我还是个孩童甚至可能尚未出生,但渡鸦先生可一定认得他,或者他必然是看着他出生的,如今的人们虽然大多对他有着不算太好的猜想,但至少我希望不要是无理取闹。
“上柜台坐着去。”渡鸦先生显然对我的劝说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我打断了他的拷问,不由分说的将我赶走,而我被他的眼神所震慑,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对诗人先生说了句自求多福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在我的身后诗人先生终于开始为自己辩解,“嘿,渡鸦,你知道我同他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我只是怕他在林地遭到不测,你何必对我如此苛刻?”
“你既然知道我与他无冤无仇,我或许并不像是会舍己为人的圣人,但至少不会危害于他,不是吗?”正是如此,诗人先生的辩护词真是对极了,我悄然驻足,转头便正对上诗人先生对我眨了眨眼,像是在鼓励我听完的样子,而渡鸦先生那犀利的双眼此刻却因为愠怒而遭到了蒙蔽,不依不饶道,“谁知道,或许是因为你在寻找朋友这一方面实在有过太多前科?”
“而且我同样是他父母的朋友,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放过的你,我如何能够放心?”诗人先生与渡鸦先生的话题进入到了我无法理解的范畴,“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问我什么时候竟然如此小心?而我若说是出于同情,想来你是肯定不信。”渡鸦先生是同情我吗?但是,是为了什么?不过总算他的态度变得平和起来了,“你应该记得我同你谈论的那个梦境。”
“我知道那个,但你,你并非逆孵之卵或是骄阳的侍奉者,我猜你应当是在唬人。”诗人先生不以为然道,“如同种子一般的茧壳中生出了万千嫩绿,而当那茧中飞蛾被新芽簇拥而出时,他以此猎杀并篡夺了大地。”诗人先生故意拉了好几个长调,使他的话语显得更像是在歌唱或是念白,“这太过骇人又太过离奇,我必须得说那毫无依据,并且与此事无关。”
“那我得以我这么多年来都于沙中淘金,海中寻珠的经验担保,那孩子便是那飞蛾撒下的一粒种子。”渡鸦先生依旧没有察觉道我,即使我已经因为震惊而几乎尖叫出声,但诗人先生俏皮并带着几分得逞的眼神依旧在安抚着我,我发誓我至少要听到结束,他见状眼中闪过了赞许,反驳道,“就算如你所说,那飞蛾播下的种子应当与他羽翼上的鳞粉一样多了。”
“何不由他去呢?毕竟不知在那个角落里,被遗漏的种子早已滋生孽长是几乎可以预见的事啊?”渡鸦先生没有反驳,而诗人先生再接再厉,“我不觉得费尽心机去做一件无法达成的事情是多么聪明,我只会称它为徒劳无功,尤其是在那实际上违背了你的天性的情况下,我找不到任何意义。”诗人先生一面说一面看向了我,我恍惚间竟觉得他像是在对我说话。
我与诗人先生相视沉默良久,而原本背对着我们的渡鸦先生也因此而发现了端倪,他在猛地转身与我对上眼后,近乎恼羞成怒的命令我回到花店去招呼我自己的客人,并且他这次是目送我离去方休,真是糟糕他连那杯酒都不再愿意请我,而我依旧得兢兢业业的完成他的委托,毕竟那不是为了他而作,我的父母常叮嘱我不能迁怒,而这忠告在眼下就正巧用到了。
“你是故意的吗?我答应过他的父母不要让他知道此事,我可以确信你一定知道!”我浑浑噩噩的向花店走去,身后渡鸦先生与诗人先生仍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着什么,“是吗?说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也答应了他的父母要带他回家去呢,啊哈,你当然不知道,毕竟我们所说的可不是同一对父母,而且你瞧,我已经被你绊住了脚步太久。”
我捂住了耳朵,深吸着气,当我走到花圃后门时,脸上业已恢复了阳光灿烂的样子,我的花朵们不喜欢阴天,更不喜欢雷雨,我以衣袖擦干了眼泪,连泪痕都沾着露珠擦去,才故作欣喜的走进了温室,而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位尚在安睡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