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三十二) 管中窥豹(1 / 1)
眼见有效,受到鼓舞的我更急促与尖声的呼唤着我们的先祖如同婴儿呼叫着母亲,而后我听到如同尖啸般的歌声,宛如无数野兽在月光之下合唱,它们那悠扬而古老的言辞便与月露一同坠到地上,覆盖了枯枝,覆盖了门框,覆盖了门栓,也覆盖了我。我的鳞片因此等热力而舒展,我的皮肤因着微寒的沉露而瑟缩,我的身躯划过了琴鼓,我听到了某人的回答。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但我的思维却变得更敏锐,虽然我的四肢舒展如同听到了摇篮曲的婴儿,我对那曲调感到安心且愉快,但糟糕的是,如同婴儿无法理解小夜曲的歌词一般,我听不懂我们的父亲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向着他张开怀抱,伸出手,希望他能引导我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或是在我的口中留下言语与文字作为形同母乳的恩惠。
没有哪个父母在此刻仍能狠下心来不拥抱自己的孩子的,即使司辰亦然,但我的行为依旧危险而近乎赌博,因为我无法保证时至今日,那位司辰仍将我当作他的后嗣。我能够听到渡鸦先生在层峦叠嶂之外呼唤着的声音回荡在每一道门前,它们彼此共鸣仿佛无数的看不见的人隔着千山万水将他们的阻却传达到我的耳畔,即使在我听来既空渺又混乱甚至语无伦次。
我没有理会渡鸦先生,我应当理会他的,很显然我们的母亲之父依旧愿在听到我们的低泣时回应我们,虽然或许只是伸出了手如同他第一次触及我们所立的大地,又或者他甚至只是给了一个眼神,我能够意识到他的注视着我,那感觉恍如被无数的猎手锁定的猎物。饿狼注视着我的胸腹,猛虎紧盯着我的脖颈,巨蛇在我的脚边吐着信子,群鸟则选定了我的双目。
被七蟠的蛇瞳注视或许没有我描述的那么糟糕,但也不会好太多了,尤其我还听到了墙体碎裂如同违章被撕开的声音,无数的蛇群自崩溃的创口涌出,那是七蟠的手指吗?又或者那即将将我囫囵吞没的蛇潮乃是他的怀抱。我的身躯或许被那些蛇卷起如同包裹起一件礼物,至少我的脚一定离了地,而我的双目被冰冷如刀刃的鳞片覆盖,若强行睁开一定会伤及眼球。
我该记得那随沙船而来的水手们的忠告的,他们曾告诉我司辰们的怀抱或太过灼热或太过冰冷,而他们的恩赐也同样怜悯太少或太多。七蟠一定听懂了我的欲念,我太想要那彩虹桥了,而他就如同哄着哭闹的孩子的父母一般在我的耳边以吐信的嘶嘶声向我作出了允我将其塑造的承诺,但糟糕的是,当我的脊柱被弯折到极限时,我意识到七蟠将我当做了建材。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想要走上那座桥,或是亲手塑造那座桥而非成为那桥上遭人踩踏的一块砖石,或许如此,我本该断言但我犹豫了,一个念头于我心中萌发,或许若是能够完成这虹色的,交错的,四通八达的,链接了世上国度与梦中乐园的桥梁,哪怕是要以我的自身血肉筑就,那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这是我最易获得的最廉价的建材,难道不是吗?
或许正是七蟠的歌声,以及他以我的脊骨奏响的乐曲影响了我的思绪,又或者这危险而带着自毁意味的感受才是我的真心所愿,但至少,因为我犹豫与一瞬间的拒斥而停下的七蟠,他已将我捧到了足够的高处,在那里我能够看清重叠之门外的全貌,我看到了那第三条路,我开口说我为何非得选择此岸或是彼岸,我完全可以徘徊桥梁之上,不如说那才是它的作用。
但要我开口确认自己愿意接受七蟠此刻显然在以最原始而粗暴的手法引至的终局,那至少在眼下我牙关的战栗及周身的痛楚会阻止我的,而我那竖起如同无数刀刃的鳞片也划破了他的指尖,我没有听到他的痛呼,但他的歌声的确停止了,而我那裸露的皮肤被并不温暖也不湿润更像是山峦之中溢出的沙尘般的点点滴滴磨得生疼,随后我便猛地自高处坠落而下。
我重新躺倒在了那迷宫的最底层,在不远处是岌岌可危的第一座桥,我再次呼唤了我们的母亲之父,但他不再回应我,大约至少在我下定决心之前都不会再回复了,但可悲的是就在我的脊骨再次恢复笔直之时,我已大致有了自己的决断,虽然很模糊且难以说清,即使是对着渡鸦先生也只能说些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话,正如同我那蒙着泪珠的双眼那惊鸿一瞥。
“看上去你搞砸了,哈,我就知道。”渡鸦先生幸灾乐祸的将不知什么时候仆倒在地的我温柔的扶起,仿佛他在道着恭喜,而我却仍在回味自己看到了那仅仅只是迷宫之外的景色的一角,只那一眼我便知晓了太多东西,或许这也是七蟠不愿我继续看下去的原因,我不知道司辰是否介意我一届凡人窥探到尽我所能也仅能管中窥豹的秘密,但至少我无法承受更多。
传说凡是见到七蟠真容之人都因此而毁灭,而与他相关的其他或许也如他本人一般危险,而最危险的便是那只看到了一角却尚未疯癫之人,他们的欲念与好奇心会杀死他们,如今的我也步入这行列之中了吗?我的心跳动的厉害,这对于我这个惯于依赖温度来保持活力的蛇的儿女来说极为反常,但或许那只是恐惧所致,很快那鼓点便随着我的深呼吸而逐渐止息了。
摇了摇头,我的思维异常的清晰,我的双目也因曾遭开启而视野更开阔,我没有感受到有什么躁动之类残留,又或者只是渡鸦先生的羽翼令人感到无比安逸,他始终在安抚着我直到我完全冷静,随后他便告诉我,这次我的声音能够为七蟠所知乃是他的功劳,但这次的经历实在胆战心惊,“往后,你得自己去寻找七蟠的影子,在那里他或能听到最细微的响动。”
渡鸦先生压低了声音,半是威胁半是心虚的恳求我不要因此而怨恨他的袖手旁观,他有他的理由且那桥注定将被构筑,或者说其实已然构筑成功,他曾于梦境中穿过了那座最是绚丽的桥梁,但不如同我所经行的那些一般脆弱而仅容一人行走便轰然崩塌,“它足以供司辰行走往来,但我认出它们的砖石是你兄弟姐妹的骨殖鳞片,甚至包括你祖先的血肉与影子。”
渡鸦先生一定还看到了别的东西,但他欲言又止,他告诉我若是他来选,他巴望着我不要建起那座桥,即使它命中注定要于我的手中诞生。听了这样的话,我还如何能怨恨他呢?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另类的认可,因此我反而道了谢,说道我并不打算献上自己向七蟠表达忠心,既然那桥梁注定于我手中搭建而成,那我便想要亲手试试看,哪怕最终的砖石仍未改变。
“而且在那之前,我还有其他事做呢。”我没有隐瞒自己向不智凡人求助之事,当时渡鸦先生还向我抱怨了他的多管闲事,但至少他默认了我可以就此事来向他问询,因为若是真的有着这么个有着无数碎镜的地方,多少都会为他那无主之物的收藏增上几分闪烁的颜色,因此我的问询便无妨直截了当,“我想要找到星星聚集的最多的地方,我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那你可是找错了人,你应当知道不智凡人才是最了解星空的那个,而怎么着?你只第一次见面便触怒了他!”渡鸦先生戳了戳我的额头,他的手指为手套所覆,但依旧颇为尖锐如同鸟类的爪子,“我另有一位身为星空之子的旧友,但他的行踪我可不算知晓,而我自己能够给你的建议不多,但那灯塔照亮之外的沙海中,你会发现星星纠缠着你如同夜里行船。”
“谢谢,你真是教了我很多。”我难得真心的对着我那位并不承认我这位弟子的老师说出的感谢的话,即使他的建议无异于命我大海捞针,且他的语调不知是怜悯更多还是嘲讽更多,但总之在分别之前,我至少不想他往后对着往来酒馆的人们说起我时,在无数的抱怨之后,以一句“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呢。”来充作结尾,随后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好吧,我姑且收下,但是,你最好还是做好我们仍会见面的准备。”渡鸦先生的语气勉强,我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我将道谢说的如同诀别,“哪怕最终你当真成为了一团遭到遗弃的尘土,为破碎褴褛的蛇皮包裹且奄奄一息,也要记得这世上的一切无主之物都是我的宝物,你若是还能动弹便挣扎着仰躺起来望向天空并等待吧,我与我的群鸟定会于你的身侧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