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一) 蝴蝶(1 / 1)
“怎么样?你可还喜欢这个故事?”那于我体内盘旋的蝴蝶引着我的双腿自那貌似虹色,但若不细瞧便全然隐于云间雾气中的桥梁滑下,而后我便猛然自梦中惊醒,而它依旧喋喋不休的问着我,它的上一位受害者留下的遗作究竟如何,我本就不喜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形灵体,它每次振翼都会使得我的头脑阵阵刺痛,自然也没什么好话了,“无聊,没头没尾。”
“是吗?若是那家伙还在我的跟前,他一定要同你争辩的。”那蝴蝶并没有理会我的恶意,而是一面祸水东引一面于我的体内与记忆之中来回穿梭,我自是不愿它将我剖析的如此毫无遮掩,但它就像是一把万能的钥匙,撬开了我的每一道门关,“嚯,至少你觉得那彩虹桥还不错?我觉得那小蛇听了会开心的,七蟠大人大抵也会欣慰的,当然这点我不敢保证。”
那蝴蝶笑了起来,我知道它定然是在嘲讽七蟠的喜怒无常,于是我的侧颜僵硬而扭曲的咧开了嘴,若是有人在此刻见到我的神色一定会被吓得尖叫跑开,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就此屈从,更别说如同我的上任那样干脆将这恶棍真心当做了友人,我敢保证若是他的思绪能够在那朵新鲜开放到甚至仍在滴落下来的花瓣上多停留上些许时日,那他此刻一定追悔莫及了。
“对我热情些,我的挚友,我敢保证你一定是因为总是愁眉苦脸才会如此怀才不遇哪。”那蝴蝶开始对我的冷淡感到不满了,而我虽然早已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但它的指责我可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为何总是一副我强迫了你的模样?难道我们不是彼此自愿的互利互惠?就如同锁需要钥匙,而钥匙也需要锁一样,我们难道契合的不是如此完美吗?”
哑口无言,我甚至无法指责它的诱骗,论起前因后果,倒还是我先自漫宿呼唤了他,为了什么呢?大约是墨萨拿的居民们都不喜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写的定然足够好的,只是走不进他人的心,不止是墨萨拿,我从前在乌鲁克也同样遭到了嘲笑,而在我的祖籍弥阿,那里的居民们倒是愿意听我说上几句,只是依旧没有掌声与欢呼,只有泪珠以及漠然的麻木而已。
而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是为了我的故事,还是仅仅为了我。比起我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我或许颇为不幸,又或许幸运的多,我以人类婴孩的形态自介壳种般的母亲体内爬出,人们自那时起便总是带着惊奇看我,如同看到自蜘蛛体内爬出的黄蜂的孩子,但我却无有黄蜂的力道也并非如同蜘蛛般巧慧,能够形容我的词汇除了平庸之外大抵便只有普通。
我会泯然众人,我是芸芸众生,如同我生长在其他城市的话,但此处是弥阿,平平无奇在此地既是一种贬低又是一种赞美,我能够听到与我一同长大的孩子们嘲笑我的无能,他们的关节能够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弯曲,他们的眼睛盲目却能够自林中寻到光辉,他们的翅膀或许无力,但多半也不是累赘,而我生的如此另类,此地的居民无人不厌恶,也无人不喜爱我。
他们中有不少会在无聊时盯着我看上许久,而更老迈的那些甚至更容易落泪,他们的眼中没有渴慕,但或许带着怀念,无论如何,我在弥阿生活的堪称窒息,那便是我为何选择了离开,去做流浪的诗人,讲述我这些日子里听闻的故事,随后我便发现了自己在他处亦是外族之人,我始终生活在边缘的地带,我无法走入他人的心,即使我觉得我的故事足够新奇。
那日我在墨萨拿演了数场,我唱着歌,但愿驻足聆听之人太少,即使他们本也没有其他事做,但有一位带着鸟骨面具的先生例外,虽然他总是坐在角落,或是我身后的树上,而即使他有时显得匆匆忙忙,在听到我的歌声时也会放慢脚步,而他也给我留下了最多的报偿,虽然多是些我根本不知有什么用途,甚至像是他人遗弃之物的碎片,但至少他留下了食物。
但我终究不能只靠着一人的施舍而活的,而且他看着并非此地的居民而是旅客,我曾看到他正在运送着酒桶,大约他在别处开了酒馆,但就在我预备离去的那天,那位先生找上了我,他果真邀请我去他在乌鲁克的小酒馆为大家讲些故事,但他也的确指出了我的不足之处,而后他给出了一个我如今已不知是否善意的建议了,“你需要一把钥匙,真正的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我看着他倒不像是个锁匠,又或者他将自己惯用的工具收在了形似羽翼的斗篷之下,但很快我便意识到他在提起一些别的东西,我来自弥阿,我本不该如此后知后觉,“那东西寻常可不太容易呼唤下来,没有契合的锁也难能将它们留在手中,但你或许能够与它彼此填补相互的缺口。”那位先生离我更近了,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我的秘密,“弥阿。”
“你来自弥阿,我能够看到那些缺失与裂隙。”那位自称渡鸦的先生告诉我那或许是一件悲哀但同时也能够成为一种潜力,“你知道的,那些蝴蝶总是在找寻自己的另一半,它们多半两两相随,但也不是没有独行且始终寻不到另一半的浪子,而我恰好认识那么一位。”我知道他说的那是一种漫宿的灵体,据称它们侍奉着立于门关的司辰,它们是她手中的钥匙。
但那位司辰是残缺的,她或许也因此将自己的属下一一劈开如同门槛劈开了空间,但她自己或许也寻求着完整,而她的孩子们亦然。那渡鸦先生将我们说的是如此般配宛如恰能咬合的齿轮,而我也因其天花乱坠而迷失了理性。“凡人需要劈开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分开两半,但你本就不算完整,倒是会方便一些。”在渡鸦的引诱下,我执行了他所教导的仪式。
但我仍需留出供它飞舞的空间,我打开了血管,绘制出了它最喜爱的山楂树花,渡鸦先生,不知道他与那位立于门关的司辰有着如何千丝万缕的关联,他告诉我这仪式有他作为帮手便无需担心那门户无法被打开,我们所呼唤之人无法听到我们的声音,我只需要为它献上歌声与故事,其中的灵感乃是最吸引那蝴蝶的诱饵,而相当于斧刃的利器也是仪式的必需。
而我恰好全部都有,或者是缺失的部分渡鸦先生都不知是不怀好意还是乐于助人的补全,于是我听到了如同金属薄片振动般的振翼之声,我听到身后的门开始吱呀作响,而当锁头脱落时,它便不受控制的爆开,而我也因被吓了一跳而转头想要查看,但渡鸦先生喝住了我,“你得专心点,那家伙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片刻的分心可能导致它摧毁你的灵感与激情。”
这话说的有些晚,但也算亡羊补牢,我能够感受到我的脑内似乎被剜去了一块,但好算只是片刻的模糊我的双目便紧盯着那满是裂隙的刀刃,渡鸦先生说那会是那蝴蝶降临的媒介,的确如此,我看到它如同茧壳一般碎裂,而一只翅膀扇动起来带着刀光剑影的蝴蝶便从那裂隙中钻出,猛地扑到我此前绘制的那朵山楂树花上啜饮起来,那花朵便逐渐他的翅膀上绽放。
渡鸦先生正是在此时消失在了我的余光之中的,但方才的意外让我不敢分心去寻找他的踪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蝴蝶饮尽了花朵的色彩,只在原地留下了枯萎干涸的痕迹而已,随后它便施施然飞到了我的指尖,那是我染红那花朵的颜料来源,而它或许是还未足够,正小心翼翼的如同舔舐花蜜一般吸吮着残余的蜜汁,这可爱且无害的样子在那时令我心动不已。
我承认我忽视了它的危险性,我忘却了渡鸦先生的忠告,他告诉我不要主动开口应允那蝴蝶任何事情,要等它提出要求再行决断,那或许是讨价还价的秘诀,但我的父母与兄弟姐妹都更习惯于无条件的满足那些灵体。那是与虎谋皮,我们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但他们都告诉我一旦成功,那任何代价都是值得,但他们并不会告诉我他们的所求,以及多数的下场。
于是当它摇晃起了可爱的触角,那样子显然是亲昵而非敌对之时,我便点头且微笑,告诉它自己会答应任何条件,只要它会遵守承诺,让它自己成为我掌中的钥匙,至少在它能够于地上行走的那些时间内如此。于是我听到它的振翼组成了闻之倒似歌谣的人声,它开始称呼我为旅伴,它告诉我它唯一的要求便是成为我的挚友,而后它便将我的皮肤撕开如同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