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二十七) 编织(1 / 1)
双角斧大人的视线如同落雪一般怜悯的覆盖了那最终失去了全部力气的尸骸,光阴铸炉大人的火焰也难得的寂静,只是我仍能听到那狂怒于那破碎的躯壳中流淌的声音,尤其在他的心脏停跳后变得尤其清晰。我想那蝴蝶应当也听的明明白白,并且它已开始烦躁不安,不过倒是为了别的原因,“不行,我们得想法子溜走,我听到了尖叫与湮灭,通过你的耳朵。”
逃走?从两位司辰大人,甚至某位随时可能回头注视着我们的太阳的眼皮底下?我听到我发出了嗤笑,但心中却涌上了落寞。我有尚未完成的愿望,我的歌谣,我的人生,我的旅途,我想要去往之处,但更多的却是快意与解脱,不知为何,我想我此刻定像极了最具反转性的诗歌,是卑微但引人注目的配角,而若是我带着那蝴蝶一同离去,我的足迹也足够清晰。
我暗自志得意满,冷眼看着那蝴蝶明明心急火燎却不得不继续混杂在它兄弟姐妹们的花丛之中翩翩起舞,而它那别致且比起旁人虽不更鲜艳却显然更生动的花纹总是吸引了更多的目光,这使得它想要溜走的计划变作天方夜谭,而当它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只得垂头丧气的认了命,随波逐流的就如同那破碎躯壳的身下流淌而出的暗红色河流之上如同扁舟的点点灰烬。
那灰烬的温度使那本该干涸的河流始终奔腾不息,因此我才分辨出那不是双角斧大人的裙摆所裹挟的白雪,而在她的脚下,冰霜早已凝结成了宛如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般的镜子。那两位司辰大人在较劲吗?但她们的随从们到没有追随着她们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花瓣裹挟着火星,貌似纠缠实则小心翼翼的让开了距离,以免被自己那无情且乖张的女主人所伤。
“我该收拾残余了。”最终还是双角斧大人先开了口,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有时火焰比起雪花要更冰冷,即使那沙船的教师们也有不少常同我们说着什么“火乃暖春”或是“火乃严冬”的谜语,但到底还是眼见为实。“他还活着。”这是光阴铸炉大人炽热却不受拘束如同外焰的话语,她的眼睛应当看着她的兄弟离去的方向,但她偏偏却盯着那股回旋的不甘。
“是,骄阳大人会将他照顾的很好,毕竟他是如此千方百计。”双角斧大人干脆自顾自的将那如同破损麻袋般的外壳拎了起来,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悦与嘲讽,“你们满意了?那现在该我去修复我兄弟的作品。”但是该如何去做呢?我无法想象这早已不完整且满是伤疤的躯壳还能有修复的可能,它狰狞的如同伤疤编织而成的牢笼,而其中的少年已获得新生。
是的,正如同幼虫化茧成蝶,我不知道再怀恋那多余的茧壳有什么作用,但双角斧大人的确有着自己独到的想法,我发觉她正在剥出此人伤疤之中至今仍未消除的剧毒,或许正是那些东西为那男人留下了伤口,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及时将其剜出好比刮骨疗毒,反而如同冰封的大地接纳毒草之种般将其尘封,却也同样是一种庇护,但如今它们开始生长的郁郁葱葱。
双角斧大人将那些如同荨麻般扎手的毒草团了起来,我想她或许打算以此填充那仅存下狂怒撑开的内里,如同将棉絮塞入娃娃的外衣。双角斧大人善于编织,传说正是她教授了凡人编织的技艺,但如今她那半截颤抖且僵硬如同枯枝的手指显然阻碍了她展示自己精妙绝伦的灵巧手艺,但好在现场有另一位能工巧匠,虽然她的双手大多是握着铁匠的大锤而非纺锤。
或许是因为劳累,或许是因为当真力不从心,双角斧大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那手指纤细到不似常日劳作的,燃烧的少女将那些扎手的刺驯服的如此服帖,且她所编织的图案却称不上是美丽,却带着精巧的繁复,我知道她定然算计好了全部所需,每一处角落都不会因为燃料的缺乏而窘迫,而光阴铸炉大人自然也能感受到那探究的视线,而她的回答同样简练。
“从前稚日女还在时,我学过一些。”我不知道稚日女是何等人物,我只知道在场的全部人都对此缄默无言仿佛那位司辰大人提到了某种不容谈论的禁忌,甚至双角斧大人也因此而沉默,我看到她周身的锐气也泄了不少,如同斧刃锈蚀点点,而当她那过于悠长以至于将雪花加厚了一层,远看仿佛掩埋的坟包的叹息最终归于落雪,双角斧大人竟然主动开口求援。
“我要抽些丝线。”双角斧大人到底还是不愿低头的,光阴铸炉大人不知是太过善解人意,还是如同传言的那样她除自己所喜的重塑之事外心无旁骛,我只知道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听懂了暗示,抓着那躲在角落里,但依旧引人注目的坩埚来承装那自躯壳中剥离出的最后一丁点淡白如雪的残余,而后我便见它们消融在了火中又拉扯成丝如同投入沸水中的蛋液。
我曾经也常吃那粗制滥造的鸡蛋汤,知道那些光滑如同丝绸的丝丝缕缕纵然光滑美丽却极为脆弱,只轻轻晃动便能够轻易打散,正如同我那看似光鲜亮丽却不堪一击的回忆,但双角斧大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些记忆缝制起来,倒像是为那男人准备的新的皮肤,那会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人而非碎裂的石头,纵使它轻薄如同蝉翼无法遮掩那蚯蚓盘踞的表皮。
双角斧大人的工作自然是需要她那些侍从们的协助的,正如同那些火花自觉了将那坩埚架了起来,而那蝴蝶的女主人,她身体的残缺则需要侍从们分担更多的工作,何况它不仅需要细心还得赶在光阴铸炉大人手中的那团已做了大半的棉絮成型之前将那本已破漏的袋子勉强补全,否则那奔腾的狂怒能够将残骸重新缝补成型,也自然能够将它们挤得到处都是。
那两位司辰大人不再对话,但她们从不缺乏默契,当停下手中最后的工作时问出的话甚至都一模一样,“你想回家去吗?”我知道她们是在对那即将蒙受不知是恩惠还是诅咒的男人所说,而他也几乎是奇迹的,在几乎失去了所有感官的情况下仍听到了来自司辰们的呼唤,又或者他只是为那归乡的遐思所感染,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最终他仍旧选择了颔首。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在能够衣锦还乡前从未想过叶落归根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故乡是否有着如我们那里一般的习俗,又或者他的家乡还是否依旧存在,但他如今那实在狼狈的样子,若是他的亲友见了,一定是会流泪,要么便是骇然逃离的,但最终他仍打算亲自触摸故土的地面,故居的城墙,或许还会思念下曾于檐下见到的夕阳,毕竟他如今早已目盲。
毕竟他是无法行走的长久的,他的生命流失的太多,他的辉光又离他远去了,那火焰的司辰问起那立于门关的女主人,那老者的躯壳还能否承受火焰?热力是最好的燃料,无论对凡人还是对机械而言,但很显然不是对这早已冰冷的尸骸而言,因此双角斧大人摇了摇头,她提供了另一物作为了代替。她亲吻了那尸骸的额头,又亲吻了他的嘴唇以及四肢的关节。
那男人的手指开始活动,随后他坐起了身,但面色并未更加红润,四肢也并未更加生动,甚至他的心跳,我听来依旧是因为狂怒而沸腾的咕嘟声而非雷鸣般的鼓点,而他的表情则扭曲的更加的厉害,似乎有什么比起死亡更折磨的阴影缠绕上了他,而双角斧大人也报出了自己所赐予的,足够驱使一具破碎的骸骨站立且行走的礼物,“疫病,我的亲吻带来了疫病。”
疫病吗?我猜那是一种诅咒的名字,如同我兄弟姐妹们的畸形一般,我绝不认为那会是什么祝福,介于它令人几乎的发自内心的感到极为不适,而那男人首当其冲,他开始剧烈的咳嗽,他的腰背因疼痛而佝偻,他的关节胀大且扭曲起来,而他的伤疤也难以掩盖他面部的的变化,他开始变得像是一种类犬非犬的动物,并且溃烂在几个呼吸间便占据了瘢痕的位置。
“他无法这样生存,你知道的。”这次率先发难的反倒是光阴铸炉大人了,她毫无掩盖的宣泄了自己的怒意,双角斧大人却偏偏振振有词,“原本我的兄弟会将他打造的更坚韧与更锐利,难道如今那淬火过度般的脆弱不是你横插一杠的结果?”光阴铸炉的沉默意味着无法反驳,但最擅长破坏与重塑的司辰总不会轻言放弃,“我会补偿,我将重铸他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