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姓名（艾莉妮）（3）（1 / 1）

随后她摇身一变装扮成河口街的苦难百姓，径步直入灰色的木架棚区，它位于长城以外的海湾悬崖之下，那儿衔接彼勒丁那堡高墙尽头与壕沟。在挨近墙沟的岩砖下陈列着一排“鼠洞”，那其实是下水道入口，每日都有成吨的污秽沿棚区曲折湿烂的斜坡泻进海湾，地表上的宫殿广场有多华美，这里就有多臭。不过幸好经过连日暴雨的冲刷，水中的粪便都已和大海融为一体了。

高墙更洼处有一个不甚起眼的溶洞裂口，海面的水渗入这个脏兮兮的怪物嘴巴之中，据说当水位下降的时候，这个入口会变得更大些，如此，一些小型的浅水帆船便可以驶入里面，困海的水手们把这称作暗港，都说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走私者天堂。

艾莉妮只要从“鼠洞”进入下水道，她在临滨的郊野远远瞭望一阵子这个黑漆漆的地狱之门，成片浓稠的青黄秽垢随洋流飘往右边，在左边沿着高墙向海而望，可以看见那雄伟的长方型防波提，仿佛一个浸在白漆里的裱架，许多帆船缓缓汇入。

她的视野中剩余的画面是由虚无茫茫的大海，灯塔，银链河对岸平缓匐爬的深陆和大教堂圆顶，金色十字架，土丘上密集堆叠的彼勒丁那堡民房瓦顶构成，一切都笼罩在夕阳的普照之下。

她深呼一口气，唤醒火折子的焦红之光，它仅可勉强照亮集会路线图，艾莉妮虽不敢说对下水道的浅水区了如指掌，但摸黑走路仍算她这类人的必备本领之一。

她穿过入口最黑暗那段，钻进一个拱形砖洞，涓涓细流倒映出她手中的光亮，在暗影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角落的硬亚麻毯子上，那人的小蜡烛方让她窥清下这水道一隅。水渠深处的黑幕点缀了此疏彼密的椭圆焰芯，有如地狱教堂里捧烛伫立的寺僧。

这里有个渡头，一名驼背老者正坐在柱下打瞌睡。

“又一个去阴府的小鬼？”他见有人过来，嘴动身不动的说道。

艾莉妮点头说是的。阴府是深水道千丝万缕的迷宫交汇口，河中央兀起许多白垩泥砌成的低矮平台，水手和流民便依样画葫芦搭起木板浮桥，用船的残骸拼连出一片热闹非凡的聚居点。

老人将琉璃黄油灯勾在小舟的撞角杆上，虚弱的光芒伴随划桨晃摇，“哗——”下水道的顶部牢牢地深嵌黑暗，分辨不了有多高，浆声击向远处的墙壁，又反弹回来，穿透她的心脾，令她感到凉意阵阵。

每当密密麻麻的光点排列飘过她的视线，总会令她误觉隧洞顶部比想象要高些，小舟进入了一个由木头尸骸堆积而成，上面铺满幽幽鬼火的“峡谷”，从这些残骸峭壁中还隐约可见窗、门、走廊和栏杆，以及船的龙骨、甲板，有的涂刷绿漆和橙漆，像是它们支离破碎的五官。

也许这里才是真正的河口街，艾莉妮半站起身，松动坐酸了的小腿关节，一边想，地面那个是幌子罢。在她看来，这个彼勒丁那堡的地下阴府虽表面壮观，但实质脆弱不堪，一旦水位升涨，这里的暗黑居民们想必会十分难受。

小船一径深入，终于抵达了隧洞广场，可为什么要费心思在地底筑挖这么宽广的空间？洛门那人不但喜欢在地面建广场，地下的也很上心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艾莉妮发表评价。十字路口吹来的阵阵阴风如有女妖袭背，诱惑地撩拨她衣服的各个部位。四面隧洞也堆满木头骸骨，阑珊冥光绵延向艾莉妮不想知晓的地方去。

她跳上浮木码头，付了钱。

浮桥被粗大的槿麻扭绳串联为一条弯曲蜿蜒的蟒蛇背，看门的小鬼蹲在长桥边上，见艾莉妮走近，便取出被斗篷遮在膝下的提灯，凑脸而来，核对她的调令信和参会暗语，随即叫她自己进去。

艾莉妮不放心地回头望他一眼，看门人已蜷身坐下，提灯再次被斗篷遮蔽，不透出一丝光亮。

最后她抵达这个不能称之为室内的地方，因为没有天花板，但却有墙有门，蜡烛和黄油灯把这里所有的嘴鼻眼耳和毛孔都照得清楚无遗，一共六名刺客，无一不投来戒备的目光，并非针对她，艾莉妮感觉到四周的光粒都是相互排斥的，都是点燃了的火药粉；

而高处木台从前所站之人是驿差，但驿差不见了，那些残忍的武器似乎也不见了，如今换作一名丑陋的悍妇和她那件糙沉不堪的彼勒丁那堡墨绿色僧袍。

再抬头，在更高更昏暗的走道上仿佛还耸立着长长的人影，像一尊覆了布幔的大理石像，正默默地临下俯视每一张脸。

艾莉妮猜那是母鹰，她也凝望了他好长时间，可灯光那么炙热，也在凝望她，使她流泪。用不了多久，再等来两张陌生的脸孔，悍妇便开始振臂演讲：

“我能喊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这开场白可真够瘆人，她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恐惧，它来自一个人——驿差。他向在座各位传达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但那是荒谬的，切不可信的，他扬言母鹰背弃了阿蒙的理念。不错，红衣使徒在彼勒丁那堡根基深厚，我们遇到一些挫折，但是……”悍妇终于提起那把看不见的屠刀，艾莉妮还来不及想，这跟驿差的有什么区别呢？中年女人已挥向空气，“全知全能的受膏之王，我们的伟大领袖阿蒙，他将亲临战场扫清阻挡我们事业扩张的可悲的蝼蚁，是时候该让提尔城虚伪的教宗在刀锋前颤抖了，让难眠之夜降临在那些穿红衣的腐朽肉身上，教他们辗转反侧、胆战心惊。

“可我们的计划一再遭受阻挠，为什么？皆因我们当中出现叛徒！他的意志被腐化了，他甘愿屈服于使徒虚张声势的淫威之下，简直无知、短视，可耻；他甚至反转矛头刺向昔日的袍泽弟兄——你们，让无名者手足相残。而他，便是驿差。背叛者诬告忠良为背叛者，意在瓦解伟大领袖阿蒙的部署，将这座南方圣堂拱手让给提尔城的红衣恶鬼。好在举头三尺有神明，母鹰洞穿了驿差的诡计，并及时召集各位于此，你们必须切记母鹰才是阿蒙钦点的棋手，那么，请告诉我，你们愿意为谁效忠？”

中年悍妇干脆利落地砍落了一些无形的脑袋，众人没有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