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 沉舟侧畔有过境的千帆(2 / 2)
也许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的心里一咯噔,赶紧站了起来。
“要添饭吗?”椅子滑动的声音惊动了大婶,她一边回头一边问。
“啊,不,其实……”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为了原振兴来的。”
大婶的表情僵硬了也许有3秒钟,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发出了“哦”一声。
“他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了。”我马上开口帮圆寸男撇清关系,至于他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这件事,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说为妙。
“他,放出来了啊?”大婶的喉咙咕噜了一声。
“对,因为表现好,所以有减刑。”我说出从光头侦探给的资料里看到的信息。
“那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大婶将视线移到我脸上,但只停留了1秒钟,便又移回了一旁泛黄的墙壁上。她的手仍在围裙上揉搓着:“你是那个,律师吧?”
原来她误会了,不过,如果要解释清楚我这个无关者为何会在这里,需要很多很多的话,所以我想,那就将错就错吧。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否愿意见一见原振兴呢?”我压低音量。
“说什么愿不愿意见……哎……我……”胖大婶别过头去,支支吾吾了起来。
“哐当-哐当-”门外传来小推车的车轮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那边,修路的地方旁边,有个奶茶店,你一会儿吃完到那里等我吧。”大婶飞快地说完,转身钻进了布帘门后面。
因为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我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然后便坐在店里小圆桌旁的高脚凳上,四处打量了起来。
奶茶店就是普通的奶茶店的样子,不远处坐着两个看上去就像大学生的女生,虽然相对坐着,但各自抠着各自的手机,都没有说话。老板在柜台后面制作我点的奶茶,时不时制造出哗啦哗啦摇杯子的声音。
奶茶刚做好的时候,大婶就来了。她已经脱掉了黑色的围裙,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她朝奶茶店里看了一眼,然后便朝我走过来,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就在这里谈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
“再来一杯奶茶吧。”我朝着不远处的老板喊。老板马上轻快地答了一声“好嘞!”倒不像奶茶点的老板,而像小酒馆的伙计。
“原振兴他,现在还好吧?”大婶在我对面抬起头来——刚刚她走进来,直到坐下,一直都低垂着头。
“应该说还好吧。”我这样回答。圆寸男这一次可能又摊上大事儿了,这话我说不出口。
“他想见儿子吧?”大婶居然自己问了起来,总好过我自己抓耳挠腮组织语言。
“嗯。”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圆寸男的想法,但我觉得大婶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大婶是圆寸男的前妻,她应该比我更了解那个人。
这时奶茶送过来了,一直到老板笑眯眯地、慢悠悠地走开,我们都没再说话。
“你们搬来这里很多年了吗?”我打破了沉默。关于这对母子的事情,调查报告知道得也很少。圆寸男一直没能找到他们,我也可以理解。
“对。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们母子在那里就没法待了。有亲戚介绍我来这边打工,所以我就来了。来了之后才发现是传销,我带着孩子,身上也没有钱,没过多久就被赶出来了。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过好歹有了现在这个店。”大婶的语气很轻,仿佛她瘦小的身体里气若游丝似的。
“你们那时,大概吃了很多苦。”我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虽说感同身受,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受的罪吃的苦,别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原振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像是扒开我的嘴唇自己跳出来的一样。
大婶再次抬起头来看我,这次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接近2秒钟,但最终还是移开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法子养活自己?”她低声说,既不像是喃喃自语,又不像是在问我。“他想见儿子,见也是可以的。不过,只是……”她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又发出咕噜一声,然后继续说:“小杨对他有很深的误解,我不知道要怎么解开这个疙瘩。”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又很快移开了:“我不敢想他们见面会怎么样,但我也觉得应该让他们见面。”然后她又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再次飞快地缩回了桌子下面:“小杨跟老杨的感情还挺好的。”
她再婚的丈夫姓杨,这家店也是这位丈夫的,圆寸男的儿子已经改成继父的姓氏了。我的大脑高速转动,很快把这些信息罗列到了备忘录上。
“我想,原振兴他最近可能没法来见你们。”说完我职业性地抿嘴微笑,自我感觉真像个帮委托人传达信息的律师那样。“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您的意愿,是否愿意同他见面。”
“哦哦哦。”大婶好像松了口气。
“那您是不排斥与他见面的,对吧?”我趁热打铁。大婶在我殷切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了。”我舒了口气:“我也知道您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了,而且现在的生活很安定。我担心您不愿意旧事重提,所以才专程来征求您的意见。”
大婶瞪大了眼睛再次凝视了我2秒钟,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润了一下嗓子,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您现在有没有您和儿子的合影,能不能给我一张。”
听了我的话,大婶颤颤巍巍地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款老年机出来。她把那个手机举到眼前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朝我推了过来。
屏幕上正是这位大婶,还有刚才的小哥,不过,笑靥如花的大婶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这是?”我指着那个小婴儿问。
“是我孙子。”大婶没有看我的手指,便直接回答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原振兴的孙子。”
我的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流蔓延开来。不知为何,刚才那辆出租车的司机的侧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样一个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的父亲,原振兴本来也是可以那样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