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野猫(1 / 2)
相处日久,魏炳也就渐渐放下了戒心,如那初见人的野猫终于不再毛发虚张,借以爪牙恐吓行人,实为自保。一旦驯熟,又会像线团一般,只秉住线头,无论如何顽劣或朝着哪里滚去,终究还是在持线人掌控里撒泼卖乖而已。
早间也会寻着高树,攀上枝梢,双手环抱不算粗的树干,只以双眼承接紫气潮来,大师虽然在一旁打坐,却是少有过问的。而或许正是大师在侧,紫气里除了道门的一些记载见闻,稍稍掺杂了几篇佛教趣事或是简短经文,恰巧就有那篇心经部分在列。
大和尚的心经是他白天修行之余的功课,先前的字迹早就被抹去,他便凭着记忆去勾画,于是字体歪斜之外,笔画也多有错乱。
“如是文字,如是义理,循规蹈矩,恪守莫移。”
大和尚倒是极有耐性的,遇上这家伙抓耳挠腮,无从下手之时,便知道是被某一字甚至是某一笔画难住了,他也不会直接点出,而是拎起一根树枝,在一旁默念抄写,工工整整地写完全篇。
魏炳初时以为是大师性子使然,非要写完整部经文,但很快发现不止于此,大师真正想要他学的,其实是握笔写字之法。时间文字八万有余,不识得某字并无稀奇,可是不是读过书的,看下笔写字就能略窥一二。
人常说三教九流,三教实为儒释道,魏炳最早并不清楚这个儒宗是何门道,只闻道法高幽佛法精深,却是不知这般抄送经文,一下笔,心中默念的第一个文字,其实就是儒教立宗之根本,更是三教之中儒为首的根本。
道门有本命法器,佛门有佛骨舍利,儒家便有本命字,相当于从文字一道生生立了个桩子,截流行者,收取灵气或是道蕴,凡所念想,必有回音,反之则是回响于有灵众生心间,无论愚昧教化。
回响于天地之间,以文见景,即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魏炳偶尔也会幻想着,如是修行了此种神通,不说旁的,与人空手对峙,一声“剑”来,声落剑至,岂不……
“休要好高骛远,”大师无情打碎他心间的浪潮,温声道,“正气凛然,文气冲和,如那仁义礼智信,你好好想想是否都能恪守,如那温良恭俭让,你又占得了几条?”
魏炳心下不悦,却是不得不承认,凡有所获皆有由来,儒家那套学问他可以学,但是那套立身行事的规矩,却是他不能也不可效法的。因为他从不愿意承认,却也无可辩驳,甚至无可奈何的是,他的心不正,心不正自然无法身正,譬如弯弓如何作得直桩?
而又是一月过去,春草茂丛,野花先繁后多凋零,再往北边的村寨渐渐有了些烟火,往南却是被最后的春雨朦胧遮掩,使人看不清全貌,尤其几场雨水过后,便只有些许青草渐生,足可窥见一隅。
登高而望,远山之下,千里沃土,宛如坟茔。
大师只是沉默,念经,而后沉默,魏炳耳边的经文声也变得不再聒噪,好似已习惯了一般,只是他平日里却也不怎么关心世事,沉沉欲睡,经文声即雨声,淅沥当为蓑衣。
等魏炳“醒”过来,他们却是又走过一村,三五孩童破衣在身,二三农妇拾柴而归,炊烟里其实并无什么味道。
大师有些为难,因为那三五孩童纠缠了一阵,把他行囊里的饼搜去大半,余下的被他自己放在了炊烟斜飞的屋檐下,门槛边。但是很不凑巧,他们将要出村之时,又见一个孤零零的孩童,守在村口望着落日,他身上的衣服更破更脏,身上有水迹,落魄寒酸,第一次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孩子。
大师摸了摸行囊,里面已经没有半块干饼了,不过好在那孩子也未上前纠缠,几块碎布遮掩的小肚子也不算干瘪,反而有些圆鼓鼓的。孩子只是忽然转过头来,盯着两人看,眼中说不清是企盼还是渴望,抑或别的,魏炳晚上眼睛不好,就扯了扯大师傅的袖子。
大师低眉念了声佛,带着魏炳走到孩子近前,原来后者坐着的石堆,其实是口井,山里不比他处,打井需得三五壮劳力辛苦月余,所以有井的一般都是大村落,只是这口井不在村落里,亦无人来挑水的痕迹,魏炳却是记得,村里农妇是去后山溪涧取水的。
大师躬下身,向那孩子伸出手去,倒是怪事,那孩子避也不避,被大师轻轻揪了揪瘦削的小脸,也不恼,一副乖怏怏。
魏炳想去摸孩子的头,却是想起来,男孩子的头不可以乱摸的古怪规矩,好似就是那个喜欢摸他头的大师傅讲的,便止住了。他先是冲孩子挤眉弄眼,结果后者呀呀叫了两声,就不理他,倒讨了个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