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九章 渊府晦明，夜北生变（二）（1 / 2）

天下闻名的学府，晦明阁，更像是一座城中之城。

它有约莫两丈高的城墙，长宽大致两千步，《渊府城志》中曾云，围绕在晦明阁四周的城墙应当是最初渊府城郭的模样。

渊府之繁华断不能困顿在这小城之中，数百年前的皇帝们新修了更高大宽阔的城墙，又再这老城郭之中立起了天下最大的书阁，引天下博士和学子们到来，后来便成了冠绝天下的晦明阁。

从晦明阁南门进入，便是密集的一二层楼阁，各国求学的士子就拥挤在这儿居住，过了十几道胡乱穿插的巷子，地势陡然而起，成了一座小丘模样。小丘约莫四百步长宽，其上遍植竹柳，丘顶立着晦明阁主阁。

晦明阁的大厅乃是成段成段的青色巨岩累积而成，这“磐石厅”就是往常博士们教授学生的地方。

石厅之外，立着无数皇帝先贤的碑文，再观石厅之内，中央是一方百步宽的方形天井，天井正中晦明阁主楼拔地而起，这主楼便是众多博士的居所。

主楼之中，长日长夜都燃着腻味的宫灯，照射着惨淡的白墙，期初的晦明阁仅有七重楼高，而如今晦明阁足有十三重高，各层搭建出来的房间楼阁突兀着，活像是一棵长着无数树瘤的老树。有些博士经年不下阁来，曾经有一位研究天象的老博士死去三年才被人发觉，那时候他已是一衣白骨。

在有些人看来，晦明阁就是沟通天地生死的介质，而有些人每每进出磐石厅，总觉得阴冷不已，就好像这晦明阁就是吞吐生死的一条大蟒蛇。

三年前，晦明阁的城墙外立起了一块巨大的石碑，这块石碑本是孟国候从铁山群山之中开凿出的一整块世间罕有的璞玉，石高七丈，宽三丈，孟国候去岁赠送给渊府，渊府皇帝便叫这块璞玉昂立在晦明阁大门之外，其上雕琢各届翘楚之名，其上五十余人名，皆是响当当的名臣能将，那日南山君亲自主持了立碑的仪式，泱泱学子从大街小巷争先恐后地前来观看立碑盛事，那重达数千石的璞玉被滚木和马匹拉着，这些马匹高大强壮，是产自夜北的挽马，这六匹巨大的挽马勉力拉动璞玉，那滚木慢慢地滚动起来，发出如同闷雷的响动。

在南门外，有一百二十名卸甲的禁军，他们分列二队手持碗口粗细的铁链，等到璞玉到达预定的基座，为首的营官便在左右各套上铁索，再在璞玉之下设置精铁制作的机扩作为支点，等到一切完备，那一百二十名禁军武士一齐高喝用力，那玉石便被稳稳当当地拉了起来，正是纹丝合缝地落在了预定好的底座上。

现如今，现如今晦明阁中学舍满是说着各国口音的学子，杂乱的街巷之中尽是比肩接踵皆是布衣之人。

温酩酊已经烂醉如泥了，他扶着璞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抠着嗓子干呕了一阵，此时的月光寒冷地照在大地之上，晦明阁像是一棵妖娇的大树立在远方。

温酩酊最爱穿行在晦明阁的“树干”之上，他治学的时候，总爱踱着步子慢慢行走，慢慢思考，那些凌乱芜杂的房间在温酩酊的身畔像是悠久的时间缓缓流过，有些房舍的大门被生锈的铁链阻隔，有一些外面封着木板，还有一些早就朽烂不堪，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陈设。

温酩酊在这晦明阁中行走了三年，那黑暗之中的楼阁他皆了然于心，那一间之中堆砌着满屋的书籍，哪一间之中居住着一个看不清年纪的老博士，哪一件屋子里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温酩酊皆牢记在心。

那些狭窄深邃的楼梯在七重之前皆是用白玉阑干，以及大理石铺作地面，可越向上，那阑干愈短，越向上，那楼梯过道越窄，到了十重的时候，竟然已经是腐朽不知多少年的楼阁了，难闻的霉变气味充斥着黑黢黢的过道和房间，有一些房间的大门紧紧用铁链拴起来，那些铁链显然是有人新挂上去的，那布满尘土的地板之上遍是拖行的痕迹。

晦明阁之中充满了稀奇古怪的事，越历久的事物越新鲜，可越新近的事物，却又越古老。这点，即便是晦明阁的博士们，也说不明白——那第十三重楼好似忽然有一天就立在那里了，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修建的，就好像它原本就在那里。

温酩酊曾经问过一些士人，他们都对那摇摇欲坠的十三重楼阁有着若有若无的恐惧——七重楼之上常常有白骨被收拾下来，所以越往上，就越死寂。曾经有一个传言在士子们之中流传甚广，那就是无一活物的黑暗过道之上，行走着一个声音，那声音会在莽撞闯入的士子背后响起来，有人形容过那个声音，威严，嘹亮，令人胆寒，就好像是从亘古的渊府留下的一个魂魄，行走在高高的楼阁之中，可当人回头的时候，背后却什么也没有。误入迷途的士子们往往会被吓得连滚带爬从十三层上翻滚而下，久而久之，就在也没有人愿意去到那么高的地方了。

一阵凄厉地北风吹拂过来，温酩酊打了一阵寒颤，终于从宿醉之中醒了过来，他裹紧了衣袍，勉强睁开了眼睛。

驾车的车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老者，那老者戴着一件漆黑的斗笠，他负着双手，站在璞玉之前，远眺着极高极深的晦明阁。

“先生醒了？”老者问道。

“你又是何人？”温酩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