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 卫巫(1 / 1)
外头雨已停了,天色昏暗,夹着半边依依不舍的蒙蒙灰蓝,远处添上几抹暗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池边几抹秋日里栽下的晚菊叫风吹得微微摇晃,真好比是“黄昏月影残菊落,晚风秋水澹碧波”。
隗多友站在窗边,傍晚凉爽的空气叫他精神大振,拂去了连月奔波跋涉的疲乏。他是大年之初离的镐京,其实并不是一时起意,因卫侯记挂幼子,又不好召他回国,只能召身边人回朝歌细问情形。之后又回草原探亲几个月,不料回来后竟惊闻王后崩逝的噩耗,正好缺人护送大巫,他便领了这个差事再度奔赴镐京。
想不过大半年时光,竟然出此大事,简直天崩地裂,物是人非------他正感慨间,忽觉肩膀被人重重砸了一拳,一转头,便是召伯虎如冠玉般皎洁的面庞,表情却难掩激动:“多友,你这个死性不改的,要是再这般不辞而别,你------我便要你好看!”
多友是知道召伯虎的性子的,本是沉稳之人,难得有如此失态之时,一时也觉得红了眼眶。只轻轻抱了抱他:“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召伯虎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一阵刻意的咳嗽声,这才发现室内还有一人。此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笼罩在黑色的长斗篷里,不仅看不清面目,连身形都分辨不清。依稀只觉偏娇小一些,不似成年男子。
隗多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个黑斗逢说:“子穆,这位便是我卫国大巫。”
那人一掀斗蓬盖,赫然竟是个女子!头发不是黑色,而是微浅的褐色,瞳孔的颜色也与中原人不同,乃是极浅的琥珀色。面部线条柔顺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下面是性感的厚嘴唇。她的嘴唇轮廓比中原女子要大一些,可是面部皮肤却是那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苍白颜色,仿佛是个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冰雪美人。至于年纪,尽管她仍是个美人,但召伯虎依然能从她眼角微不可察的细纹中推断出,此女至少有三十岁的年纪。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卫巫竟然是个女子,失敬失敬!”召伯虎失礼道,他推断这个女子定然不是纯粹的中原血统,莫非是草原上的戎狄之后?
卫巫明显不是个多话之人,并没有谦让之意,直说道:“今日之所以来见国公大人,不是想听这些废话的。大王宣我前来为王后召魂,国公大人以为如何?”
召伯虎一愣,反将一军道:“莫非大巫名不副实,不能为王后召魂?若是如此,我倒可以跟大王直言,放大巫好好归国。”
大巫眼神急闪:“召国公大人本就不想我召魂成功,是吗?”
好厉害的女子,三言两语便能探察人心。召伯虎心里暗叹,却也不想再说些虚与委蛇的废话,直言道:“大王沉迷召魂,若真的成了,只怕从今后陷入此术,不理朝政。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是以,我倒是希望大巫名不副实的好!”
隗多友扑哧一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巫乃草原圣女,无论在卫国还是在戎族都威望甚高。莫说召魂了,便是呼风唤雨也没什么难的!”
卫巫眼风扫过召伯虎明显失望的脸色,淡然道:“其实那些都是些障眼法罢了。我只是知道的比别人多而已,大人放心。明日入宫,我自当使大人如愿,令大王自此绝了召魂之念。”
“可,大巫这是为何呀?”召伯虎既觉得欣喜,又觉得难以置信。若卫巫真有这个手段,为何肯为自己保留?而不拿出来换取荣华富贵?
“不为什么。”卫巫狡黠地眨了眨眼:“假的终归是假的,终有被戳穿的那一日。还不如从来都不要让它存在的好。”
果然,周夷王第一眼看见卫巫便十分失望,怎么竟然是个女的?他皱着眉头说:“虽说你是个女子,但是前头已斩杀了十二名装神弄鬼的骗子了。若是你也是个招摇撞骗的,孤也不会客气。”
卫巫不慌不忙答道:“自来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便魂归地府,转世投生。若七七后还有魂魄不愿归去,那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在人世间尚有眷恋难舍之人,要么便是有天大的冤情,不肯含冤莫白。如今王后离世已有三月多,小人若是召不到其魂魄,定然是娘娘已放下人间所有眷恋与不甘,转世轮回去了。因此,小人并没有多少把握能为大王召魂成功,还请大王明鉴。”
周夷王闻言一怔,一直以来,那些魂师巫士们只有两种表现。第一种是在他面前夸夸其谈,拍着胸脯保证定能成功,结果却装神弄鬼被他拆穿;第二种便是吓得瑟缩不已,根本还没做什么呢,便跪在他面前讨饶。还没有哪个像眼前这个女巫这般坦荡直陈,不卑不亢,他顿时对其说法便信了大半。
“如此,你便试试看吧!若是真不成,孤亦不会迁怒的。”姬燮说这话时,神色已不似往日那般阴戾了。
沉寂了几日的召魂台重新又喧闹起来,林立的召魂幡在夜风中招展着,清脆的铃音随着晚风飘荡到好远好远------姬燮再一次坐在黄龙伞盖下,神色紧张地看着站在中心c位的卫巫。只见那女子身着插着羽毛的古怪服装,或坐或跳,不一会儿又拿起鼓槌猛地捶打那面铜面大鼓,嘴里不断嘟噜着“魂兮归来!”
周公定站在高台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希望卫巫召魂失败,这样自己以后便解脱了这份苦差事;一面又觉着不忿,凭什么召伯虎一劝,夷王便许诺这是最后一次召魂。那么自己推荐上去最后被斩杀的那十二名巫师又怎么算?同是国公,自己的脸今后往哪儿放?他恨恨地瞪了对面的召伯虎一眼。
召伯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召魂台,反是身旁的隗多友觉察到了这个眼色,戒备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