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 忘年交(1 / 1)
隗多友想了想,遂答道:“若竭尽全力可开得七石弓,但射得最远的一回也不到二百步。”
猃狁王沉吟一会说道:“和我们草原最强的勇士差不多,但与我这铜弩比可就差远了。引满这弩只需五石的力气,最远却可射到三百步。这弩可是我花了五十斤金饼,求一位能工巧匠费时两年打造而成的。有弩之劲力,却如弓般轻灵,确是一件神兵利器------这次和你比箭本不打算用到它,但本王的确没有胜你的把握,也只好借它之力了。
我既不持弓箭,你当然不会防备,等到北风一起,我便将背后弩箭突然发出,箭借风势,风助箭速,自然是一击必中。隗将军,现下好好想想,你输得冤也不冤?”
隗多友仔细咀嚼着猃狁王这话,只觉眼前浮翳一空,心中喜悦莫可名状,恍然良久,方说道:“如此算来,大王还有一分胜算没告诉我呢?”
猃狁王淡淡一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何也?以其身之贵重,不可轻处于险地。将军乃卫国战神,此番受召公相邀,必会受周王室重用,扬威边塞,名垂后世。而周与猃狁乃世仇宿敌,世世征伐不休,将军以如此贵重之身与一敌首相搏,难道不是本王的胜算将军的失算么?”
他这一番话激起了隗多友的警觉:“大王对我的底细真是了如指掌,莫非你们是早就等在此处的?”
“将军多心了。”猃狁王呵呵一笑:“既然是宿敌,对周王室的一举一动自然得知晓。至于与将军的不期而遇么,实是意外之事。”
二人回到山下,那些猃狁人团团围着篝火正等得心焦,一见他们顿时欢声四起。屠格更是第一个迎上前去,握住猃狁王的手,眼睛却瞧着隗多友:“父王,大哥,你们两个谁嬴了?”
猃狁王笑了:“自然是------打了个平手!”他回头冲隗多友说道:“小将军不必过谦,单以箭法而论,本王其实是输了------今日得以结识大周后起之才俊,足慰平生。隗将军且安坐,本王请你饮酒------你箭法上胜过本王,可酒量上却未必。”
隗多友见他豪爽豁达,自己如果再絮絮叨叨地,倒显得琐碎了,因此也笑着闭了口。猃狁王递给他一个酒囊,说道:“马奶子酒是我们猃狁人的圣洁之物,寻常牧民一年也只舍得饮两三次而已。我身为王者,当然能天天喝到。年轻时我一次便上饮上数斤,按你们周人的说法,那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了。”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片刻间,猃狁王手中装着马奶子酒的酒囊已是涓滴不剩。隗多友见了暗暗吃惊,心想:“这一囊酒少说也得有十五六斤,他喝了竟然若无其事,这猃狁王可真是海量啊!”
这么想着,他自己也饮了一口,那酒入口绵软,乳香浓郁,又带着些微的酸辣之气,与中原所酿之酒全然不同。隗多友素来豪饮,这马奶酒酒味又极薄,喝了一斤多,也豪无醉意。
猃狁王又饮了多时,脸上微微见红,他伸手入怀,从里面摸出个状若葫芦的木管来,大声说道:“今日本王与诸君在祁连山祭长生天,得遇佳客,得幸如此?今生已错,来日无多,何不纵酒高歌,忘人生几何?来,我为大家吹奏一曲,以助酒兴,可好?”众人轰然叫妙。
猃狁王将木管放在唇边,试着吹了吹,那木管发出“呜呜”之声。隗多友好奇心起,问身边的屠格:“那物事叫什么?”
屠格小声答道:“叫做胡笳,我父王吹笳可是一绝,大哥,你有耳福了。”
只见猃狁王右手持了胡笳,左手拿了根木棒在胡笳上轻轻敲击,只听一阵“得得”之声响起,动静有节,清脆空旷,宛若马蹄踏于荒野之上------渐渐地,蹄声止歇,胡笳声起,低沉婉转,柔美悠扬,便如静夜中一个女子低低地倾诉。曲调舒缓而忧伤,似流水,似女儿,似相思------
众人都沉醉于这荡气回肠的乐声中,只有隗多友是越听越心惊。这曲子,这调门------自己都太熟悉了,这不是母亲常常哼唱的隗戎小调么?怎么猃狁王也会?他和隗戎部有什么关系?
月色如水,薄雾弥漫,笳声已停,余音袅袅。众人遥望夜色中苍茫的祁连山,胸中俱为缠绵伤感的情怀所笼罩,篝火渐熄,竟无人上去添柴,生怕打破了这如梦如幻的寂静。
良久,隗多友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疑云,试探着问道:“大王所奏莫非是隗戎部的小调?晚辈在卫国长大,自幼常听母亲哼唱过此曲。不知------”
“怎么?”猃狁王眉毛一跳,昏暗的眸子忽然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阿玉也常常哼唱此调么?”
一个异族首领,怎么知道母亲的闺名?隗多友大吃一惊:“大王认识我母亲?”
“岂止认识。”猃狁王悠悠长叹一声:“也罢,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了。斯人已逝,告诉你亦无妨。”他将酒囊里余下的酒倾入口中,费力咽下,接着说道:
“当年你母亲玉隗是声震草原的第一美人,她走过的地方鲜花会盛开,清晨的露珠都会朝着她前行的方向滴落。草原各部都争相向隗戎部求亲,无终,孤竹,楼烦,林胡------自然猃狁也不例外。我那时还是猃狁部的王子,父王原本想派我前去隗戎部联姻结盟,以牵制函谷关外的成周八师。不料,隗戎王已下定决心与卫国联姻,将玉隗送往朝歌为卫侯侧妃,害了她一辈子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愤懑与委屈,连嗓子都嘶哑了。隗多友浑身一震,暗想:“莫非母亲真正中意的是眼前这位猃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