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地逆旅（2 / 2）

触手冰凉，却不知，项羽此刻心境，是否也能感受他掌间所存温度？

我，这是在哪里？

项羽驻马，眼前的浓雾，遮蔽了视野，让他看不清去路。

周围的声音，于一瞬间消失，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到他可以清晰听见身体中心脏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

马蹄的轰鸣，甲叶的碰撞，人，马的喘息。曾听闻的一切，似乎在这雾气中被彻底掩藏。

白茫茫的一片，入目所及，伸手所触，全是浓厚到挥散不去的雾气。

水雾，湿润了脸庞，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项羽轻轻喘息，湿润的水汽，裹带着血腥味，猛然被吸摄进胸腔中，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

一番冲杀，即使神勇如他，也会感觉到疲惫。

一支箭矢，嵌于他的左臂之上，箭头入肉。

疼痛并未随着时间而减轻，只要挚着缰绳的左臂一用力，疼痛愈深。不过，从军十数载，项羽早已习惯伤痛。

万夫不当，并非不会受伤，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一点。

额前，几缕乱发垂在眼中边缘。

扎束好的头发，因为乱战，总是不合主人心意的跳脱。

这一回，又有谁替他梳理？

想起那道颀长的身影，项羽冷硬的心，不由得感受到了一丝痛楚。

在那一刻，剪水的长眸依旧倒映出他的身影，却再也不能够用眼波去诉说。

项羽回头。

他本不该回头。

西楚霸王，从不会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随，谁在跟随。

可他还是回头了。

甚至还会有期待，他们只是沉默，矗立在自己身后。

不管是谁，哪怕是季父，亚父，虞姬，那些曾经深信自己，却又失望的人们。

可是没有。

身后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挥出的剑刃，带起呼啸的风声，从白雾中斜斩而落。

雾气纹丝不动，连丝毫清明都不肯割舍。

他还活着。

正因活着，才会感受到刻骨的孤独与痛苦。

“乌骓，只剩你了么？”项羽低头，挚着缰绳的左手轻轻抚摸着乌骓的头。

乌骓打了几个响鼻，似在回应。

“我们回去。”他说。

项羽调转马首，双腿轻轻一夹，乌骓马小跑着穿进浓雾中。

他从不走回头路，哪怕是一条错误道路，也要走到尽头，从不天真的以为还有后悔的机会。

可这次不同。

他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答应过他们的父母妻儿，会带他们回家的。

八千江东子弟。

八百江东子弟。

现在，还剩多少江东子弟？

生，无法带他们回去。那死，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

他不怕死，从不畏惧。

他只怕辜负，却已经辜负了那么多人。这仅余的最后一丝机会，若无法抓住。

我，项羽，死又何妨？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