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咬人,晚上舔伤口(1 / 1)
“起初,我决定踏上没有后退一说的修炼之路时,我爹极力反对,他说的很难听,但话糙理不糙,我从没有恨过他。见我下定决心,一两个月里,爹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看到我就转身走,吃饭也不和我在同一张桌子上。有一天,爹破天荒地提着酒找到我,他说,我听,一坛酒硬是喝了整晚。我知道爹的酒量,这点酒顶多让他打个酒嗝,但他醉得一塌糊涂,躲在自己的房里无声的泪流满面,他以为我回房睡了,其实我在门口的大桂花树上看着他,一滴泪也没有流。我羡慕那些在天上御剑飞行的男人女人,幻想着总有一天我定要骑剑带着爹娘在天上飞。”
“离开家的那天有太阳,风不大,吹在脸上很舒服,那一刻,好端端地竟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老娘轻摸我脸冲我笑的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手心的温度。她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这般不孝顺,送行的人有的骂我,也有人叮嘱我注意安全,闯不出名堂就回来。娘用力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把她随身的钱袋放到我手里,我不敢要,但娘哭着对我笑,说在外面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修炼更要花钱之类的话,还说如果我口味变了,要提前告诉她,她和爹会做好菜在家等我。”
“我转身朝家的另一个方向走时,听见娘低声喊我的名字‘小风’,突然鬼使神差般扭头看向大桂花树,树上有一道人影。”
“出来后,我把名字改成杜韦,我爹姓杜,我娘姓韦。”
“第十年意外碰到同族的熟人,我喜出望外,但那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大街上哇哇大哭,哭得像个泪人,说村子没了,家也没了。我抓着他的衣领问爹娘的情况,他说全部死了。爹在我离家的第三年被打死了,娘哭瞎了眼睛,过了两年也离世了,她每天都在大桂花树下等我回家,每次有人出去回来,她都会打听我的消息,一次不落。”
“爹娘在,人生尚有来处;爹娘去,人生只剩归途。原来我离开家的第五年就没有爹娘了,往后也不再有来处和归途。那天正好是我二十二岁的生辰,我第一次杀人,杀了那些往日里欺凌我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宗门长老的亲孙子。”
“从此,我如同过街老鼠,被逐出师门,被无限追杀,但为父母报仇和回家的信念深深烙印在我骨子里,每天穿梭在刀风剑雨中,身披敌人的鲜血,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终于我杀出威名,宗门被迫撤去追杀令,那些曾经死追我不放的人同时释放善意,原本我不愿再杀无辜的人,只想回家陪爹娘。但是有人公然挑衅,竟然派人掘我爹娘的坟墓,抛尸荒野。可恨的是,那一战,我败了也怕了,头一次心生无力感,那个势力的背后是浑天教,当时顶尖势力之一。虽然浑天教发声斥责,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傻子明白的道理,我岂能不明白?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羽毛,不痛不痒的斥责有何意义?明白真相又如何,我不能死,更不想死,否则我离家修炼的意义何在?这个仇必须要见血,否则我死了之后没脸见爹娘。”
“有人劝我认输算了,因为真的斗不过。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经历了那么多,我不再是当初离家的那个不懂事的冲动少年,于是献出所有的家产,终于有人肯收我为徒,他是赫赫有名的凶人,外号妖剑屠,骨子里看不起妖族,假意收我为徒,实则为了恶心浑天教,恶心妖族的一些大教。偏偏妖剑屠出自人族一个大教——天剑山。有传言说,妖剑屠的所作所为是天剑山暗地里授意,借妖剑屠之手斩杀对天剑山有敌意的一切,尽管并无明证。我从未奢望过妖剑屠替我报仇,只想争取时间修炼提升实力,我相信自己的天赋,更加相信总有一天定会亲手手刃仇人,找浑天教讨公道。让我父母不得安宁,我让他全家不安宁。”
“修炼无岁月,山中无甲子。性情多变的妖剑屠想着法折磨我,一次又一次逼我杀与我无仇无怨的妖族修士以及他看不顺眼或得罪他的人族修士,手上沾满鲜血的我终于意识到走错路了,为时已晚,我被妖族唾弃,有些势力开始声讨,只是慑于妖剑屠的威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妖剑屠帮我杀过一些不长眼的人。”
“我每天活在痛苦和后悔中,后悔为什么当年非要修炼,为什么非要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拜师学艺,后悔失心疯般杀人,后悔没听父亲的话。父亲那天晚上说他曾是实力不上不下的修士,年轻时意气风发,争强好胜,争勇好斗,后来被废去修为,落得一身伤病,只能灰溜溜回到老家,做一个安安分分的普通汉子。他担心我走他的老路,喝完酒,他骂了我,说死在外面,家里不会给你收尸。”
“那些年,我像一条狗,白天咬人,晚上舔身上的伤口。”
“后来,我遇到一个女人,她不介意我的过去,愿意陪我度过余生。在我们孩子出生的那一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妖剑屠挑明不想再杀人。妖剑屠没说其他的,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我父母的仇还报不报。我说死在我剑下的妖族和人族也有父母妻儿,我没忘记报仇,但不想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残忍凶徒。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放我走,还说如果有人寻仇,他会帮我解决。那一刹那,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
“离开妖剑屠后,我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我有了自己的妻儿后,更加理解父母的心思。悄悄回到妖族隐居,给爹娘立了衣冠冢,过上了携妻儿立黄昏的田园生活,不得不说,淡淡的烟火味道比腥臭的血液好闻太多。”
“老天不会亏待回头的浪子,他一般是往死里整。那天晚上我赶集回家,手上提着给儿子买的布偶和糖果,怀里揣着给媳妇买的耳环和项链,打算给娘俩惊喜,想到了儿子蹦蹦跳跳抢我手里东西的温馨画面,想到了帮媳妇戴项链的甜美画面。相隔很远,我就闻到了血腥味,意识到不对劲,三两步我跑到家中,发现媳妇倒在血泊中,儿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我帮媳妇梳洗打扮时,一封信从她衣服内衬里掉落,信上的内容让人绝望,原来媳妇是妖剑屠培养的死士,所有的一切全是妖剑屠的布局,她和我成婚生子,仅是奉命行事而已。或许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才会留下这封早就写好的信。她在信上写道,妖剑屠已经故意把我隐居的地方透露给浑天教和被我杀的那些妖族亲属朋友,她预料到了结局,没料到来得那么快。或许她恢复了一点良知和母性,尽她最大的本事保护我们的儿子。”
“连夜把她们娘俩埋在爹娘的的衣冠冢旁,我一把火点燃这座房子,让我幸福又绝望的房子。看着熊熊大火,看着围住我的陌生面孔,我还是拔出了剑,他们太弱了,弱得只能欺负女人和孩子。不多久,我独自一人背着一柄剑闯上了风雷堡的山门,浑天教庇护的那个门派。谁料,参与掘我坟墓的那些人在我去之前已经被杀,杀人手法和我同出一辙,无心恋战,稀里糊涂地陪他们打了一场,走时说出我的猜测,他们的弟子死于妖剑屠手中,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离开时,剑上和身上没有血迹。”
“当天夜里,浑天教的一个长老找到我,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我只得迎战。他来得快,走得也快。第二天,浑天教向妖剑屠宣战,也许不占理,天剑山没人出面。浑天教没了顾忌,漫天修士单挑妖剑屠一人,那一战,我是个看客。妖剑屠的实力确实不愧他的凶名,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窜得无影无踪。那天夜里,我找到了狼狈的他,他那时候好像一条丧家之犬,让我顾及昔日师徒情分救他一命,又说他替我背黑锅。我取出那封信甩在他脸上,同时露出右手手腕处的血红剑痕,笑着告诉他,我为了防备他,狠心割断手筋,改练左手剑。他被我杀了,死不瞑目。”
“大仇得报,我又变回普通人,江湖中的风风雨雨与我没任何干系,直至第三十年,一个叫曹慎之的年轻人找到我,无缘无故地要打架。我以右手断了的理由拒绝他,并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连夜搬走。一年后,曹慎之和一个男人风尘仆仆,竟然又找上门,我以为他们两个是同样的目的,没料到那个男人是人族的徐神医,号称天底下除了道伤,没有他治不好的。可笑徐神医说有点棘手,于是曹慎之强行架着我来到徐神医的药谷,赶路途中,曹慎之像个闷葫芦,寡言少语。通过和徐神医交谈,我得知原来曹慎之是我六十年前顺手救下的男孩,这些年他一直边勤修苦练边打探我的行踪。一来他的愿望是想报答我,二来他想做全天下的第一剑仙。我不是他的第一个挑战对象,也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