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西行记(一)(1 / 2)
“姚翁?这些人都是要去谦城的吗?”
守了上半夜营火,再次从奇异睡梦中醒来,并用枝条洗漱妥当的李鹤之是终于忍不住他的好奇心。
他凑到了那个守后半夜未眠,此刻正在烧水,煮着秫谷早膳的老人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发问道。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神苍人民都普遍没有早膳这个概念,但最注重养生的药师府门人却是在两百多年前,便首次提倡起营养三餐论。
那有这个衣食条件的武人,自是养成了在早上起来,就先塞点吃食垫垫肚子的良好习惯。
毕竟不吃好喝好,哪有力气练武呢?
穷文富武,文是要讲究念的经派决定一生的贵贱穷富,但武,肯定是没有让吃不饱之穷人参与的这一说法的!
说回正题,李鹤之是环顾着周围那些昨日与他们同样往西边而去,昨晚同样在此地河边扎营过夜的一个个背柴背草,衣衫褴褛的旅人来回打量。
他发觉,他们三人自从离开了鹿儿屿那座食邑,越是往西面走去,路上的这些个逃荒似的旅人就越多。
而在五六天前,他起初还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三四批人,而在这几天,他们已经看到了略有规模的,成群结队的大小老幼旅人,是一齐正灰头土脸的组团行进了。
人人还皆低头无语,只有那阵阵长唉短叹声能被李鹤之所隐隐听见。
“逃荒的理由各有不同,就你还想管他们这群自己长了两条腿的人,能跑去哪不成?”姚翁斜瞅了身旁的李鹤之一眼。
能瞅见,此时这个跟了他们爷孙俩一路,沿黄土大路走了近一周的,一起夜宿了六个荒野圆月夜的李鹤之,他此刻身上的素色崭新圆领袍已经磨得略有毛糙,衣裾更是同他们一般泥染污秽。
要不是他在离开鹿儿屿前,按自己的吩咐,采办了一包裹的粗粮杂物,这小子可说是连穿了个大洞的圆头布鞋都没得更换。
而李鹤之自己呢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是绛教的布鞋质量差,还是脚下的路难走,或是他怎么也穿不惯这布鞋。
但既然已经一路行来,连姚安那个人小鬼大的小屁孩都从不说什么怨气话,他自个也不好意思抱怨什么。
毕竟这路虽难行呐,可按姚翁的说法,他们脚下的这条黄泥道,也已经算的上是这个时代里,那数一数二的,还算能通人的“康庄大道”了。
“逃荒?饥荒吗?”习惯了姚翁那张天生嘲讽嘴的李鹤之一副不以为然,他反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古代逃荒,也多是发生在秋收之后吧?
不应该是佃农们看自己今年的收成并不乐观,这才选择了背井离乡,去外地又或是去邑城里寻求官方的接济,好度过余下的无粮日子的吗?
可哪有大春日时节就开始逃荒的呀?今年地里的庄稼是不用种了吗?
“一看你就是从小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这荒哪有只论饥荒这一条的?”
姚翁见柴堆之上架着的小陶盆,其中的河边水终于煮沸,他往布包裹里抓了一把秫米,后又撕下了一小段肉干,便赤手加了进去。
这肉干酺,自是姚翁用李鹤之那一贯感谢钱,在鹿儿屿中购得的添补吃食,也算是给他们这云游在外的旅途日子加餐了。
就见姚翁做完这一段动作后,他似是突然想起他们加餐的这酺肉干条是从何而来的一般,他便在等待烹饪妥当前,继续给李鹤之细细讲解道:
“荒分天灾人祸,饥荒自是天灾的范畴,但看他们行进的去处,逃的自然就不是那个普遍的大饥,而是人祸了。”
“人祸?”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坎州的那群富乞丐,扬州的那群铁头娃,这几年和绛教这边越发不对付吗?”
“姚翁之前好像是有提到过这一嘴”
“前些年小打小闹时,巽州就走了一批人,这群人怕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更怕自家再次遭了三派的兵灾,所以才卷铺盖走人的”
“兵灾?但他们不都是”李鹤之把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似自己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是把后半句话语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要说兵灾这个词,李鹤之的确也不陌生。
某国的现代土匪部队还能在联合国的注视下,犯下人神共愤的残虐青少年、割喉幼婴的无耻行径呢就更别提那些普遍没受过什么文化教育,天天就和木桩、大刀打交道的武夫了好不好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兵匪兵匪,不外如是!
而‘不都是武宗联盟的自家子民吗?’这种天真的话语,他是真不好意思继续犯蠢般说出口。
姚翁看对方已经明了,便摇了摇头,不再关注身旁的这一个大聪明。
要说,李鹤之这小子啊,聪明的时候是真的聪明,但愚笨的时候,真是各有各理由的愚笨
再怎么失忆都好,怎么说他也曾是个读过书的出身吧?失忆症真能将人的神志划分成蠢汉与天才并存的状态吗?
有时,对方居然连拉屎所用到的纸从何而来?田中化肥为何是白色的?这种级别的基本常识都要去咨询于他
从前这小子是读书怕也是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老夫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
自个问禅心宗去啊!是他们传下来的稀奇玩意儿!!
他如果能通晓禅心宗的开山祖师爷武祖的智慧与想法!别说通晓了,就算是明悟,明悟万分之一也好
他都觉得自己早就成当代圣人去了!
还用与李鹤之这个问题伤患一起云游八方吗?他早就治好了这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伤病了好不好?!
爷的名字叫姚广济!自是要以广济天下为己任的!!
但要不是
要不是看李鹤之这小子的品性还有几分纯良,偶尔还能帮自己打打下手、捡捡柴什么的
他是早就想把李鹤之这个一天有百八十号问题的好奇宝宝,自个一个人丢那荒野之上喂豺狼虎豹了
?不对?有些不对路,我这是怎么了
内心的莫名暴躁突如其来,但姚翁却是没对外显露半分,他是又叹了口气,再次摇了摇头。
心中则突然在想: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自己越老,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呢?
古人常言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终于也是到这个年纪了吗?
而李鹤之本人,自然是听不见此刻姚翁的一系列心理活动的,他看着小陶盆中的秫肉羹吞了口唾沫,不是馋的,而是口干,莫名其妙的口干。
姚翁姚广济似在为自己重新理顺思绪,便边用枝条搅拌着盆中流食,边张口又言道:
“呵,要不然这几年,绛教是为什么又启用了前朝的将阳游荡法?不就是往巽州外出走的佃农日益增多,他们是情愿在外州当一无所有苍黔,也不愿意待在祖地务农,搞得绛教已经没办法了吗?”
依旧是那个革囊,姚翁边说,边往里倒了半陶盆的秫肉羹进去,顺势便丢给了一旁的李鹤之,接着他就与小姚安分食起剩下的这半碗肉羹,天天如此。
李鹤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想着小口喝起那革囊里的滚烫流食,也不再多说什么。
呀,好烫!我还是等等再喝吧
正当李鹤之无奈着这新鲜出炉的热食过于滚烫无法入口时,一旁的姚翁则是秀了一手铁手无情。
只见老人家是捧着那火烫未减半分的小陶盆就是在一阵吹气哈凉,而毕竟还未到老人家一贯无言的正式用膳时刻,姚翁便接着言道:
“我们眼前的这些人还算是本分的了,还没走到石尽粮绝时,等我们走出了这巽州边界后,你再去看看那边被拒绝入城的游荡邑民们,还给不给你这个机会,能安然坐在这河边,安然喝这秫谷粥”
言罢,盆中粥边的部分应该也凉了个大概,他便喝了一口,后又递给了小姚安。
小姚安自是没那无情铁掌的本事,可惊奇的是,接过陶盆的他是不惊不孬,就如没事人一般,不刻便开始小鸡啄米起来。
李鹤之也是对此见怪不怪了,谁让他不会姚翁那一手药师府的八品掌法《大雪采莲掌》呢?
在他初初听闻这掌法有速冷降温的奇效后,他便觉得,如果在大夏天里能扇自己这几巴掌,应该勉强大概额算了,感觉还是自家从前的小空调顶用一点
很快,又是七下五除二的功夫,三人就解决了这一顿食不言的旅途早餐。
他们灭了篝火,再次收拾妥当,接着便顺着那零零散散的早起人流,同样踏上前往西边内陆,扬州君子城“谦城”的黄泥大道,是继续西行而去了
有诗云:
五十白头翁,南北逃世难。
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
已衰病方入,四海一涂炭。
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
妻孥复随我,回首共悲叹。
故国莽丘墟,邻里各分散。
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
李鹤之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只能说,的确不外如是
而在这他们刚刚待过的溪边林中,一双红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其古怪身影也同样消失在阴影暗处,是继续跟上了这似乎并未察觉的三人
“俺家沈三的船又稳又快,这边这边~”
“大名河上飞,小名江上走,来我这船,包你满意~”
“客家几位呐?来坐我这船吧,祁河最快陈二郎,说的就是在下,一文一位,又便宜又划算了喂~”
几名在岸边撑船的船家,见李鹤之三人走近,似要坐船渡河的模样,立马便吆喝起他们的小本生意。
李鹤之一行三人至清晨用过早膳后,是又走了大半天的脚程,在刚刚又草草解决了一顿大有智慧,所谓财不外露的午餐后,便来到了这处邙河主支末尾流域的河畔边。
河的对岸,能瞧见有一处由逃难人们自发而聚,发展得已经小有规模的聚居之所。
如果能让其再相安无事的发展个几年,那对岸的这处渔乡想必也能成为一个冠有标识的聚邑吧?
反正,既然知道了扬州谦城已经离他们不远,只剩下了大半天的路途便能走到,他们便决定了今晚就在河对岸的那处小渔乡内过夜。
无他,毕竟他们不赶这半天时间,而万一要有个万一,路上真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是耽误了天时的话,那能有一瓦遮头,至少是好过近些日来,他们每晚路宿荒野时,都过的那种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守夜日子要强。
虽说姚翁提不提心,吊不吊胆,李鹤之自是不知道,但他能骄傲的保证!他绝对是最提心吊胆的哪一个!
“三位。”姚翁顺着那陈二的话叫道,顺势就往怀里掏钱,李鹤之没等姚翁动作,便笑着快步上前去,率先掏了这对于他而言九牛一毛的三文巨资。
姚翁看了那其实还挺上道的李鹤之一眼,也不说半句客气废话,便率先领着小姚安,上了这席不大的乌蓬舫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