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翠柳楼(2)(1 / 2)
洪武三年,礼部设教坊司,掌管天下乐户官妓。不久之后,朝廷下令在京城内外修十六楼作为官营妓院,以罪人妻女充实之。这十六楼的名字起得尤为动人:讴歌楼、鼓腹楼、来宾楼、重译楼、澹烟楼、清粉楼甫一建成,便成了京师第一繁盛冶游之所。
十六楼中有十座是集中建于江东门以东的西关街口,毛大寿和丁一川来的这家翠柳楼位于西关北街,也是十座青楼中规模最大的一座。丁一川策马望向北街街口,只见楼馆连绵相接,人流摩肩接踵,富丽堂皇的翠柳楼旁,环绕着密密麻麻的酒肆、茶馆和食铺,间或有衣着华绸锦缎的富家公子骑着金玉装饰的高头大马,或是乘坐名贵舒适的马车慢悠悠地路过。他俩只不过行了几百步,转过一个街口,这里的奢靡景象便与刚才江东门边沙尘弥漫、狼藉满地的营造工地有了天壤之别。
那翠柳楼虽说称为“楼”,可与寻常楼馆却有极大不同:最外一圈,引秦淮水布下四面环水之景,只有正门前一座简朴的木桥可以进入楼馆;往里则是一圈二层高的临水河坊,河坊四面环绕,既可作为院墙,也是艺伎居住的房屋;河坊环绕的院落正中,一座八九层的阁楼拔地而起,巍峨华丽,灯火璀璨,想来是客人们交友宴请、观戏赏艳之所。整座建筑将楼馆和院落的不同风格巧妙结合在一起,而溪水环绕又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足见营造者的匠心巧思。
此时刚入夜,月光含着娇羞从天边散落下来,几只小舟在溪水中缓缓飘荡。不想一只小舟中突然传出了悠扬的歌声,打破了这夜色的宁静。
“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兴亡至此终。
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
残花旧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谢公。
毕竟霸图何物在,石麒麟没卧秋风。”
词句空劲苍凉,歌声凄清委婉,听上去倒是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味。此歌唱完,河面安静了半晌,突然之前,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穿着淡粉色的轻纱从舟蓬中钻出来,月色倾泻在她那白皙修长的腿上,便仿佛一块精雕细琢、不带一丝瑕疵的美玉。少女咯咯娇笑着,朝岸上的丁一川扮了个鬼脸。未及丁一川看清容貌,她便咯咯娇笑着跑回了舟蓬。
丁一川静静地望着小舟上的少女,丝毫未注意到四周的变化:河坊上几十间屋子的窗户一齐打开,一个个装束动人的妙龄少女从半卷的湘帘中探出头来,或凭栏静听,或倚楼嬉笑。河坊里焚的龙脑,紫檀,龙涎,苏合等各种香雾一齐喷涌而出,就着月光将河面装点得朦朦胧胧,望过去仿佛阆苑的仙葩,瑶台的群玉。见到此情此景,丁一川不由得呆住了,口中止不住喃喃道:“妖童媛女,短棹轻舟。六朝旧事,怕也不过如此吧!”
毛大寿望着如痴如醉的丁一川,眉间浮现了一丝笑意。他从怀中掏出两张棕色的印章麻纸,拍了拍丁一川的肩膀:“没来过吧?走,今天我请你。”
“这是什么?”丁一川瞅向了毛大寿手中的麻纸。
“朝廷有令,副千户以上的官员,每年都会收到礼部发的金券,一张金券可以免费出入十六楼一次,”毛大寿竖起左手的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今年我收到了五张。”
“啧啧啧,那还得多谢司丞款待,不然这么香艳的地儿,属下八成这辈子都无缘得见。”丁一川调笑道。
二人系好马,走过楼馆正门前的木桥,又穿过一道回廊来到了阁楼门口,楼头牌匾上的“翠柳楼”三个大字煞是惹眼。还未进楼,嬉笑怒骂、觥筹交错、吹酒猜拳之声便不绝于耳,当真是好不热闹。
“呦,毛爷,您来啦!”一个妆容浓艳的中年妇女谄笑着迎了上来,只见她身披貂皮大衣,又加了件翠绿色的披肩,整个人的装束极是浮夸,看样子应是翠绿楼管事的假母。瞧她那神态,似是早与毛大寿熟识。
“王妈。”毛大寿朝着这个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十娘今日得空不?”
“今儿客人多,十娘正在二楼的戏台上给客人唱曲,要不我”王妈支支吾吾地,语气中有些窘迫。
“没事,今儿我是为公务而来,我们先去二楼等等。”没待王妈答话,毛大寿领着丁一川朝着二楼走去。
王妈忙唤着妓院的鹦哥在二楼捡了个干净靠窗的位置。二人坐定,丫鬟端了壶血糯米酒上来。毛大寿点了两碟小菜,便朝着酒楼正中的戏台望过去,不再说话。
歌声从戏台上飘了过来: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唱歌的是个女子,而这歌声在汉筝的伴奏下,仿佛金铁相击,慷慨激越;又有如万马奔腾,气吞山河。曲词中那股沉雄豪壮之势,在小小的戏台上淋漓尽致地挥洒开来。
一曲歌罢,满座击掌如雷鸣。恰在此时,戏台上出现了一高挑曼妙的女子身影。只见她面向台下,高声喊道:“此曲如何?”
“好!”座中诸人齐声喊道。
女子捧起身旁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便听到酒杯掷地碎裂的声音:“我再为诸君歌一曲!”
众人一番天价的叫好声中,歌声又起:
“江南倦客登临,多少豪雄,几许消沉。
今日何堪,买田阳羡,挂剑长林。
霞缕烂谁家昼锦,月钩横故国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