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揽月楼之约(1 / 2)
骏马的四蹄压起一地烟尘,鬃毛顺风而起,有若旗帜招展,蹭到杜若的面颊之上时,却又柔软得像流水锦缎。
这温柔的触感多少能缓解些许杜若右臂的痛感,可却捋不顺她的心。她单手抖开缰绳,足尖踢上马腹,乌黑的马驹更是加速疾驰在夜色之下,矫若游龙奔腾云天。
眼见着云中殿巨大的剪影在朝霞的清光之中日渐放大,杜若几乎是整个人掉下马来,连站起身都来不及,手脚并用又爬又跳地拾级而上,还未扑向宫门,便听身后一阵衣襟带风的声音响起,有熟悉的声音喊住她的名字,“杜若师姐!”
杜若受惊之下,蓦然回头,却见一条人影自云中殿的檐角阴影中飘落而下,不是别人,正是蝉蜕。他一眼便发现杜若的右臂正滴血不止,不觉惊呼,“你的手——”
杜若见是蝉蜕,骤然松了口气,只得匆匆向他解释,“你放心,我的手臂没事的,只是刚才骑马太快纱布松了而已。我现在有要事要见大王汇报,倘若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不跟你说了。”
她冲他挤出一丝仓促的笑意,转身跌跌撞撞地向殿门跑去。没想到蝉蜕小跑几步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杜若师姐,你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大王?”
杜若一面急着走,一面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从西林赶来,西林遇到璀错天王伏击,久战不下,需要大王下令援军支持。”
蝉蜕急着加快步子赶超过她,直接拦在她身前,“你不必找了,大王已经撤离了云中殿,大楚也再分拨不出援军了。”
杜若猛地顿步原地,倏而侧首,瞪大一双水光迷蒙的眼睛,“你说什么?”
蝉蜕沮丧地低垂着头,双手局促地绞合在一起,“北方的云梦泽受到水妖袭击,战船一无所用,很快被魔军攻占,向南压境。南林也已在夜合天王的攻势下撤退告急。大王已经派出剩余的兵马北上南下双面抵挡,为玄曜城的百姓争取集结时间,带领他们一起退居东郊。我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西林还尚未有军情通报,大王让我在这里等着——”
杜若不可置信地瞪着蝉蜕,登时僵在原地,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冻结,一阵又一阵的痉挛冲击着她的脑袋。最后她只剩下一句话,“无患子师兄不是在北方前线吗?”
蝉蜕忧心道,“放心吧,无患子师兄成功从北方撤退回来了。可是他不过多时又随军一道北上拦截魔兵——”
杜若总算松了口气,可随着那一口舒释之气一同溢出的,还有两股自右臂的伤口与疲惫的眼眶中喷涌而出的暖热之意。直到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那长若树枝的伤口有多么疼痛刺骨。扑通一声,她双膝一软,跌下地去,蝉蜕惊叫“杜若!”一面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捞住扶过,“杜若师姐你没事吧?”
杜若想要摆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令她转而选择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蝉蜕使劲将她架稳,低声道,“走吧,我先带你去东郊。”
杜若又摇摇头,抬手撕咬下左臂上的布料,颤巍着手嘴并用将右臂包扎清楚,一面仰头找到了蝉蜕的眼睛,一字一句叮嘱道,“蝉蜕,我自己知道东郊怎么走,我也有马。你若是没有其他要事,就马上去西林,通知韩冲将军往东郊撤退。”
东郊正是密道修筑之地。看来这一条密道终是派上了用处。
杜若终于再见到楚王时,已是在幽云宫中。这一处行宫坐落东郊,清寂偏僻,素来是冷宫后妃居住之所,此刻却是人头攒动,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两大波人已将这狭小的宫殿堵得水泄不通。
在宫殿中央一处由兵士围起的空地上,杜若半跪在地,向楚王汇报西林战况、魔族威力与西凉部的叛变。此刻她右臂的伤口早已不再淌血,而是清楚漂亮地包裹在洁净的纱布之中——苍耳随着韩冲大军一同撤退回幽云宫,一见到杜若的右臂,便一瘸一拐地赶过来帮她处理伤口。苍耳的医术,自然不必赘述。
不过杜若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右臂。放眼殿中,身上挂彩的百姓官兵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人在关心伤口。眼下所有人最关心的,无疑都是楚国的未来。
楚王身为一国之尊,又何尝不是?
他沉着面色,专注凝神地听完了杜若的汇报,半晌不语。杜若亦是不敢起身,只是仰面望着楚王,望着他最终沉沉一叹,袍袖一甩站起身来,“起来吧,我有要事要交托给你。”
杜若连忙起身行礼,手臂上的伤口依然一阵刺痛,“大王请讲。杜若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王眸中仿若有天光明动,字字句句断然铿锵,“你和蝉蜕一起,保护公主与我大楚妇孺百姓,从密道出走,前往东齐避难求援。”
那一刻,杜若心中思绪万千,可她宛转心事到了舌尖,却又唯余一句简短有力的“是,杜若领命”。
与杜若不同,素来听话的蝉蜕在接到任务时却很是讶异,“什么?大王要我跟你一起护送公主与妇孺走密道逃离楚国?”
杜若在用左手检查随身携带的干粮与水囊,闻言抬眸瞥去,不大的声音间捎上一份轻微的责备之意,“蝉蜕,你不要这样想。我们护送公主与妇孺百姓出城也是要前往东齐向东齐求援,这与亲自临阵杀敌一样重要。”
蝉蜕下意识前倾过身子争辩道,“可是连大王都没有临阵脱逃,为什么我——”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师姐说的对。”坐在边上的苍耳接口道。他一面娴熟地为杜若的伤口换药,一面别过脸去安抚地对上蝉蜕稚嫩的、不服气的目光,“护送公主与百姓脱困,就是在保护大楚的火种。这难道不是任重而道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