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1 / 1)
死迎儿较劲言谏
换宰臣易位新旧人
要说严正,陈执中这宰相做得也真称得上严正了。他在中书待了七八年,愣是没人敢上门拉关系求官,也没人敢轻易派使者或亲自到他府上去问候讨好。连他女婿想要个官做做,都叫他顶回去了:“官职是国家的,不是卧房里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要呢?”女婿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敢要官了。
他自己退朝后也就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免得是非。
但说到政事,他基本上一无所为,只看皇上的眼色行事。张贵妃突然死了,仁宗心痛得什么似的。既无回天之术,只好在葬礼与名分上格外恩宠了:用的是皇后规格,在皇仪殿治丧,还真的将贵妃追封为温成皇后了。既为皇后,也就有陵园,也要在陵园里为温成皇后立庙。虽然附会皇上意思的官员不是没有,但礼官、谏官们却坚决反对这种非分的僭越行为。陈执中认准皇上的心意,撺掇皇上干脆将那些碜牙的家伙罢斥出去了。
为官既还严正,又处处讨皇上的好,绝不生事,那官还不稳如泰山吗?这样看来,不让人干谒,闭门守拙,该是另一种深思熟虑的为官新招了?
要是不节外生枝闹出别的事来,这种招数或许真的会永久生效吧!可惜能量有恒,内敛必然外放,面紧只好里泄,拦是拦不住的。
窝在家里的陈执中,酷爱内宠。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妾叫阿张,不过二十岁,瓜子长脸,细眉凤眼,只是单眼皮,颧骨略高,嘴唇略薄,是那种聪明与风情都较为外露的人。偏是这种外露,有时能更叫人沉醉,执中专吃这一杯。可这种外露的人也有一怕:她们喜欢走极端,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要么不出事,出事,就都是大的。
恰恰来了个迎儿,引发了阿张的邪性,终于闹出事来了。
迎儿是执中新买来的一个使女,才十三岁。豆蔻年华,正是一枝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有它特有的鲜艳与风采,是含苞已放的花儿无法媲美的。迎儿对于风情似解未解,还没说话脸先红了,低头含胸而去,留下的是一脉红云,一派香雾,执中不经意之间已有些陶然醺然了。
阿张已是老手,对执中又了如指掌,如何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当下就朝执中要了迎儿:“瞧迎儿这丫头,真个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比杜牧之见的恐怕还要鲜灵可人!请老爷将她交给我来调教,包你一个风情万种!”
执中自然喜不自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怜迎儿从此就像掉进陷阱,再无出头之日了。还是个孩子嘛,胆子又小,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有一天阿张又借口她不听训导,打了一顿,晚上也没给饭吃,还罚她在窗外愣站一夜。已经后十月了,天寒地冻,屋外是能站的地方吗?到阿张重新想起她来,迎儿已经没有一点儿气息了。
阿张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边诉:“我不过想着她成人,责罚严些是有的,谁知道这小冤家自己要寻死呢!我怎么向老爷交代呵!我也不活了!”趁着人多,就要往墙上碰头,自然叫人给拉住了。
执中见她哭成个泪人儿,早已心疼难忍:花骨朵已经落了,还经得住再落一朵盛开的花儿吗?也不去问什么是非曲直了,只大揽大包将阿张揽到怀里抚慰去了。
可这事不是陈执中能够轻易包揽得了的。
事发当天,外面就有谣言,说宰相亲手打死了一个丫环;或者说,是宰相的宠妾阿张恃宠撒娇,闹着玩儿打死的。殿中侍御史赵抃早等着炮弹呢,能不闻风而上吗?
赵抃不满陈执中,已非止一日。
赵抃,字阅道,是个直性子的人,由翰林学士曾公亮荐他做了殿中侍御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愣是得了个“铁面御史”的美名。他不满陈执中倒也不为私仇,只是不满他的不学无术与无所作为。他也算是个老臣了,虽然开不出药方,却深知朝廷积弊太多,非重药猛攻不能起死回生,凡因循苟且、贪赃枉法者,无不都是他的活靶子。这之前,他已不止一次上本参奏执中,有了这个由头,当然更要抓住不放。主要弹劾他不能治家,伤及无辜;而连家都治不了的人,还能当宰辅治理国家吗?为了启发仁宗的记忆,赵抃还特意举出晏殊为例:当年晏殊因为一时之怒,用朝笏将亲随的牙齿给打掉了。被人检举之后,仁宗非常恼火,尽管晏殊做过自己的老师,还是罢了他的枢密使,将他贬到应天府去了。执中非老师可比,人命也不比牙齿,英明如皇上,自然会作出圣裁!
执中已先行一招:上章辞职待罪,又请开封府秉公执法。既然如此,皇上圣裁也只能先叫开封府审断了。为慎重起见,皇上又专门派了一个钦差齐廓,协助勘问。
打人不过先装孬。陈执中从此只在家里待罪,不仅不去政事堂,连朝索性也不上了。另一方面呢,开封府要拘一班干证人犯,那也没那么容易,给他们的只是一个拖字。
蔡襄这时正权知开封府,早先就斗过的人,自然要认真。齐廓却心知肚明:陈执中圣恩未衰,不好动的。要是真想处理,皇上根本不需要派自己来多事。正这时候,做了待制的王素也派人送来一首赠诗:
李膺破柱擒张朔,董令回车击主奴。前世清芬宛如在,未知吾可及肩无?
王素就是当年那个赐官三品的谏官哪!如今做了天章阁待制,离皇上既近,锋芒自然只能渐次平和了。齐廓知道王素不过是真戏假唱,故意开个玩笑,要他放过陈执中一马,也就就汤下面,写了个便笺给来人捎去了。那上面写的是:不要临坑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