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交叠的那一眼,太迷离(1 / 2)
我在那空旷的殿宇中空旷度日,每一天,只能看着这永远不会落尘的房间,永远不会更改的时间。看着窗纸上渐渐消散的雪影,庭院中也响起了窸窣的草木声。天冷,天暖,抚摸着那温度变换的门扉,我似乎,也能抚摸到外面四季更迭的世界。
只是,外面好安静,安静的只有风声。那个人,那个悠长的埙声,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会在寒冷的夜里哼着歌儿,离散的曲子,悼亡的曲子。没有人再来看我,这样也好,我守着过去自己曾看过的书,又重新读了一次。已经忘却的记忆,却怎么也拾不起。
三年,水米不进,我不由得庆幸,还好我是个仙人,不会为此而死。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一点点,没了最初的样子。
最先前的几天,我会流泪,毫无缘由的,只是坐着,便能对着一个空空的杯盏流下泪来。可是,转眼三年,我再也没有流过泪,眼睛,像是已经干涸了的泉眼,寂静的看着这世界。
三年的饥饿折磨,我已经站不起了,躺在床上,却觉得被子硌痛了骨头。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过了,好在,如此清整的天界,如此高洁的仙人,不需凡人劳什子的日日沐浴更衣。
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只好将大半的时间用在睡眠上。
而那一天,铜锁打开的声音,也正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忽然响起,将我惊醒的彻底。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着站起来了,只是微微睁开合着的眼,看着忽然照射进来的光线,看着那光线中朦胧的人影。室外的喧嚣,忽然间便涌了进来,刺痛我的耳朵。
“黑帝吩咐,今日宴饮,还请仙子到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请仙子梳妆。”
我张了张嘴,干渴的喉咙却没能发出半个声音,那人便转身离开,将门虚掩,没有落锁的声音,还好,还好。
我抓着床帏,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步步按着桌子、方几走到妆台前。
我似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光,没有再去看过铜镜里的自己。
蓬乱的长发,猩红的双眼,干枯的唇瓣,突出的颧骨,瘦削的脸颊,我已经再不是我。
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孰胡曾说,这次宴饮,我定会惊艳之类的话。我不由得笑了。
惊艳?确实会引得无数人侧目。天界,再不济的神仙,也不会成我这一副败落的样子,如同人世街头受冻饿之苦的乞儿。
我脸色已经太过苍白,施了粉黛更觉突兀,我只是费力的梳通了长发,三年,只有这些头发长得飞快。
无力去开妆盒,我只拿了摆在案上的金丝点翠簪松松挽了一般发髻,换了身素白的衣衫。可惜那衣带怎么系,都太过松落了。这原本是我的衣裳,可如今套在身上,却无端大出了许多。我已经无力穿曳地的长裙,便拿了才刚垂地的百褶裙来穿,可谁知,仍旧拖沓着难以前行。腰上一枚玉佩,系着摇曳生风的千丝结,在我身上,却又显得无力。我穿上广袖遮掩自己瘦脱了形的双臂,却因太过肥大,连双手也一并遮的严严实实。
我笑了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施法整理这一身狼狈,也只能这样出去。黑帝当日说,要见我的父母,若当真得见,不知又该作何感想了。
门前冷落,只有不远处灯火欢笑不绝于耳。我循声一步步挪过去,通传的小厮几乎认不得我的模样,怔怔半晌才在我已入场后高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旁人的目光瞬间围堵过来,我抬头看着最高远处,黑帝回望我一眼,示意我落座。
他看着的,是自己身边的位置,那是留给他的孩子的位置。我低下头,走向距他更远的一头。
我静静看着案上的珍馐美酒,或许,我该吃些什么,养好自己的身子,可我偏偏没有胃口。三年来,没有触碰过这些饮食的我,只是伸手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舞乐声渐起,人声喧哗,到处都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声音。我一杯接着一杯,感受着越来越迷眩的酒醉。
一个目光,远远望来。我仰头吞酒时,堪堪对上。那也是一个,独自饮着苦酒的人,我眼前朦胧,望过去,只是一个模糊的白影。
彻底的白色身影,连那一头的发,都已经苍白。
远远,能觉察到那人醇厚的仙气,大约,是这天界的老者,尽管不老不死,也要幻化出个白发苍苍的形态来叫人心生敬意。
他这样的人,何必喝这闷酒。
我错过目光,重新斟满酒杯,黑帝终于恼了,一个闪身,已到我面前,抬手将我的酒杯用力按在了桌上。
“你实在是荒唐!”
“是吗?”我一笑,“也是,我是没有父母管教之人,行事荒诞,还请黑帝见谅。”
我本要起身拜一拜他,却一下子跌在案上,将一桌子佳肴扫了满地。
“喝得烂醉成什么样子!你随本尊过来!”他大手死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起。
手腕几乎要被他折断,那痛让我酒醒了大半,他却将我拖到无人的大殿中提了一壶茶将我淋了个劈头盖脸。
茶水,早在他们去外宴饮时冷透,浇在身上,刺骨的寒凉。
素白的衣裙,斑驳不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拉过我的身子,指着一本卷宗吼道:“你不是要见你的父母吗?!自己去看!”
若非是在天界,这书定然早已成灰,便是如今捧在手里,也担心那脆弱的书页何时会破碎开来。
我小心翼翼的翻着,厚厚的一本书,只在最后几页写了字。大约是一对男女刺杀黑帝,却无奈力不从心,反被黑帝残忍诛杀的故事。指尖停留在最后一页,最后一行。
我咬着唇看向黑帝,等着他的答案。
他满不在意的说:“你的父母,便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胆敢刺杀天帝。”
“所以呢?”我看着他眼神中的冷漠,“就要受尽羞辱,挫骨扬灰,直打得他们灰飞烟灭吗?!”
我将那本书拼力掷出去,他抬手一挡,书页粉碎成尘,飘零一地。
卷宗上那一字一句太过血腥和残忍,那全然不是天规所定。那样的酷刑,只是看一眼便会觉得疼痛,窒息。仙人不是凡人,不会那般轻易死去。我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是忍受了多少年的折磨才终于能够得以解脱。可哪怕死,他都不肯留他们一个全尸,挫骨扬灰还不够,甚至连已经打入地府的魂魄也不肯放过。
我用力咬住颤抖的唇,看着他,缓缓说:“你杀了我的父母……”
鼻息再也无法匀称,我看着他,双眼酸疼,却仍旧固执的瞪着他。他好心养育我数千年,我也曾承欢膝下,可这样一个他,竟然那么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生身父母?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是。他们背叛我,罪当如此。”他的话,太过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