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道不复 第一节 成府乱事(1 / 2)
郑畋一行还在继续向西撤退的途中。
“咳咳咳……袁公,我们这是到哪里了?”郑畋挣扎着从车上坐起身道。
“郑帅,您身体不好,还是快躺下吧,人马刚刚过了岐山,眼下离凤翔还有一段路程。”陪在身旁的袁敬忙开口应道。
可郑畋却是两眼泛红,坐在那里连声叹气。
“唉——想当初我三军将士费了多少心血,最后才总算是在那龙尾坡上站稳了脚跟,可如今……唉,我实在是愧对陛下,有负圣上重托呀!”
袁敬忙从旁劝解道:“郑帅,眼下我军人困马乏、粮草不济,纵使再继续留下去也已毫无意义,如今权且暂退凤翔府以避贼逆锋芒,待到来日郑帅病体康愈,我军自当重整旗鼓,再杀回来一雪前耻,以报圣恩!”
郑畋也知道这是袁敬在有意安慰自己,话虽如此,可要想再重整旗鼓,静待下一次时机到来又谈何容易?
“唉,此前一战老夫损兵折将,以致前功尽弃,龙尾余威尽失,此皆我一人之过也,我已是再无颜面对君王!”
言罢,都统郑畋再次潸然泪下。
“郑帅,此一战我军虽败,可这又怎能全怪您呢?毕竟唐将军他……”
“嗳!”郑畋忙将手一摆道,“纵使他人有过,也是老夫用人有失在先……对了,袁公,可曾派人查到三位将军尸身的下落?”
袁敬闻言一愣。
“噢,郑帅,卑职已派人前去打探了,但眼下时局混乱,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会有消息传回,此事就交给卑职去办好了,郑帅您还是先将身体调养好才是。”
虽说之前袁敬他们总算是劝动郑畋撤出了龙尾坡,可程、唐、邓三人之事他们却是没敢告诉对方,即便是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有露馅的那一天,但眼下他们却也只能是先瞒上一日算一日了。
郑畋又在那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终归是我这老朽无能才害了三军将士,我有负陛下,有负圣恩呀……”
言罢,郑畋只有气无力地重新躺了下来。
车仗外,众人也是同样忧心忡忡。自打他们从龙尾坡撤出来后,彭远就再没见石绍开过口,于是他故意放慢马速,等石绍赶上来后便与他并马同行。
“绍兄,为何这一路上我见你一直沉默不语,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石绍看了看彭远,这才终于开口道:“元德兄,难道你真的相信那林言此前所说的那番话吗?”
彭远一愣。
“怎么,绍兄,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他是在骗咱们?”
石绍苦笑了一下。
“那日你说什么也不肯听我之言,非要放他回去,原本我想,既是你愿意放那就放了吧,可谁知后来袁大人竟也同意帮着你们一起劝都统弃城西去,如今一把火烧了龙尾城,咱们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也就算是白费了,这叫我们又如何对得起之前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
彭远刚想开口辩解。
“绍兄,你听我说……”
可石绍却并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他突然情绪激动道:“元德兄,你知道吗,其实让我最无法理解的,则是元德兄你为何宁可相信那黄巢外甥的鬼话,也不愿相信那李氏兄弟?之前你对他二人便一直心存芥蒂,可后来还不是靠着那李昌符当日带人拼命厮杀,最后才救回了都统大人,而那林言除了让咱们一把大火烧了龙尾城外,他还帮咱们做过些什么?唉,元德兄,你为何对这些全都视而不见,竟如此地糊涂呀!”
石绍实在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于是他急忙催动胯下绝尘,独自一人先行向前奔去。
就这样,郑畋一行带着三千残军,陆续退回到凤翔府城。刚一进府,郑畋便立刻让人将那李氏兄弟唤到了自己跟前。
“参见都统大人。”
郑畋忙示意二人再靠近些。
“昌言,昌符。”
“大人。”
“如今我军兵退至此,东边贼叛早晚必有察觉,想那陈仓重地不可无人防守,故而老夫将你等唤来,特命你二人速带城中两千人马前往镇守,早晚严查,不可有失!我亦知你二人官卑职微难以服众,今特擢升你二人为左右行军司马,以补前缺,还望你二人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老夫对你们的期许。”
李昌言、李昌符互相瞅了彼此一眼,随即二人忙跪倒在郑畋面前。
“多谢都统大人栽培,还请大人放心,我兄弟二人定不负大人所托!只是……”
“怎么?”
“大人,只是如此一来,这凤翔府便也就只剩不过千人防守了,且还大多是些伤兵,倘若贼军此时来攻,那大人您……”
“这你们不必担心,你二人走后我自有安排,切记,无论如何也要确保陈仓无失。”
“是,还请大人放心,如此我二人这就领命出发。”
然而,就在那李氏兄弟走后不久,郑畋却是在病榻旁开始提笔写起了请辞折,他要向唐主李儇上表谢罪,自请削去都统之职。
可郑畋的奏折送往成都后却像石沉大海一般,一连三月都不见有音信传回。原来,这几月天子李儇在蜀中过得也是提心吊胆,他又怎会还有闲心去管郑畋那边的事。而给他制造这一系列麻烦的人自也不必多说,除了他那阿父田令孜外,可谓舍他其谁!当然,毕竟孤掌难鸣,田令孜作恶总还要个帮手才行。而这次充当这一角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那个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
田令孜本家姓陈,只因其入宫后为一田氏宦官携养,这才更名改姓叫了田令孜。田令孜在宫外还有个哥哥,这便是陈敬瑄。早前他靠着田令孜的关系,愣是凭着打马球胜出而一举夺得了西川节度使之职,自己也一下子从一个无名小卒而跃升为掌管一方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
原本坐上了节度使的位子,陈敬瑄便已是心满意足,可偏偏上任后没多久,好运就再次降临到他的头上——天子李儇即将幸驾蜀川。带着圣上逃出长安的田令孜自然不会去别处,既是自己在西川那里还有这么个稳妥的靠山,那田令孜当然是削尖了脑袋也得拉着天子一起往蜀中钻。而既然这馅饼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陈敬瑄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一面命人于成都府赶建行宫,一面则早早地便亲率三千甲士往迎圣驾,生怕被别人抢了先,让这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虽然一路上寿王李杰等人也是想尽办法拖延,可终究他们还是无法阻挡住田令孜的步伐。
几经辗转,圣驾一行终于抵达了成都府。原本刚开始时各方倒也还算相安无事,在陈敬瑄的安排下,他们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封赏的封赏。可渐渐地,那田令孜又不安分起来。他琢磨着,眼下既是关中那边有郑畋一大帮人在那里替他挡着贼军,自己这边则又有兄长陈敬瑄做他的后盾,那便也该是时候算算旧账,收拾收拾这一路上总想存心给他找麻烦的那帮家伙了。
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寿王李杰。你可别以为那田令孜真就什么都不知道,寿王李杰这一路上做了那么多事情,他田令孜不聋不瞎,加之自己又耳目众多,所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李杰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其实,早在当初寿王将那柄御赐宝剑赠予郑畋时,五步之外,田令孜的一名心腹爪牙便将他二人的那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了自己,只是因为当时他还正用得着那郑畋,所以田令孜这才装聋作哑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当他们在兴元接到郑畋派人送来的捷报时,田令孜竟还主动替对方向天子请赏。
后来,陈敬瑄带人赶来迎驾,田令孜这才又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他先是以道路崎岖不便为由,将寿王李杰从车中赶到了马上,接着索性连马都不让对方骑了,只叫寿王靠自己的两条腿跋涉前行。想那蜀道艰难,加之寿王年纪尚轻,所以没过多久,寿王的两只脚便被磨得鲜血淋漓。要不是后来手下中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惜重金从别处为寿王弄来了一匹骡子,恐怕这会儿他也就到不了成都了。自此之后,寿王他们便也就只能远远地跟在圣驾后面,生怕若是靠得近些,便连这骡子也将不保。而田令孜却向天子回报说,是那寿王自己留恋途中美景,这才落在后面裹足不前。
“哼,看你这黄口小儿以后还敢多事!”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田令孜!
然而,事情还远未就此结束。这不,眼下田令孜便又要开始翻旧账了。一想起之前李杰那小子竟敢背着自己私自赠剑郑畋,田令孜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要不是咱家同意带上他一起逃走,那现在他早就被贼军给千刀万剐了!如今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翅膀还没长硬就敢来和咱家作对,这次咱家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也好杀一儆百,让周围那些人全都知道知道咱家的手段!”
于是乎,田令孜竟向天子上奏,诬告寿王李杰,说他此前私自赠剑郑畋是有意结交外臣,意欲图谋不轨。唐主李儇不禁闻言大惊,他惊的倒不是听说自己的弟弟想要造反,因为早在兴元府时李杰便已就将此事报与他知晓。而眼下若是真按田令孜所说,那他的这个弟弟连同郑畋一干人等,恐怕也就要人头不保了。
“阿父,朕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要不还是等将来还都长安后,咱们再……”
“嗳!陛下,如今我们初到蜀地,正值人心思动之时,倘若姑息纵容此等行径,怕是日后定会酿出大乱子呀!”
“这……”
望着唐主李儇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旁边左拾遗孟昭图急忙上前搭话道:“陛下,诚如田大人之前所言,如今陛下初到蜀地,人心不稳,若是此时掀出如此大案,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仅我们这里,甚至就连关中一带怕是也要为之动摇,还请陛下三思。”
“哦,如此说来,孟大人以为此事又该如何处置呢?”田令孜斜眼瞅着对方道。
“圣上,依愚臣之见,此时咱们还是应当息事宁人的好。”
“对对对,孟卿之言正合朕意,阿父,朕看还是等哪天把寿王叫来,朕当面斥责他几句也就是了。”
“嗳!陛下,如此大事,光斥责几句怎么能行?”
“那依阿父之意又当如何?”
田令孜回头瞅了瞅那个孟昭图,随后冷笑道:“陛下,我看不如就由孟大人代为草拟一诏,严词斥责李杰,之后再鞭笞二十也就是了。”
“啊!”
孟昭图闻言大惊。
“陛下,自古‘法不加尊,刑不上大夫’,今寿王无过而受刑,岂不有失……”
“住口!”田令孜忙喝住他道,“何为‘无过而受刑’?孟大人,为何今日你要一再偏袒那李杰,难不成大人你也与此事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