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父亲（1 / 1）
吃晚饭的时候，君安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四十多岁，中等个子，偏瘦，留着典型的读书人特有的山羊胡，君安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见到女儿的高兴表情。饭桌上她不过多夹了几块肉，多吃了两碗饭，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点声音……他便拉长着一张脸。幸而祖母在旁边看着，心疼道：“茉儿，我可怜的茉儿，在外面一定没吃好。慢慢吃，不要一下子吃这么多碗饭。慢慢喝，小心烫着。”不时的，往她的碗里夹菜。君安才看到秦博文的脸色略微好看了点。一家人还算其乐融融地陪着祖母吃了晚饭，安顿好戚老夫人才各自回屋去。
君安被叫到了秦博文的书房。秦博文道：“共食不饱，毋口它食，毋固获，毋流歌……都忘记光了？”
君安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抓抓后脑勺，含糊道：“我失忆了……”
秦博文闻言怒道：“你为何失忆，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为的何事要擅自离家？你自小读的书都白读了？可知道礼义廉耻，女德女言？你这一出走就是五个月，你可知道家里为了保全你的名声瞒得多苦？你几个哥哥派人四处寻你，想了多少办法？又不敢声张，你祖母直接病倒了……”
君安想着自己愿意回这个秦家，可不是回来听训的，如果要还秦如茉借身之债就是要她三从四德，那这个债不还也罢，她随时都可以离开秦家。懒得再听秦博文没有一点温情的训话，出声打断：“父亲还要说什么？”
秦博文两眼一瞪，气得胡子都抖动起来，指着君安道：“放肆！你擅自离家，不顾父母之养，实乃不孝！父母责，你不但不敬听，还敢顶嘴，则与畜生不如！”
君安看着秦博文，恨声道：“畜生不如吗？也是你生的！”
秦博文震怒，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举起手就要扇君安的巴掌，君安哪里肯乖乖被打，一个闪身避开了。秦博文没想到她还敢躲，怒火冲天，吼道：“孽障！竟还敢躲！我今天非要好好修理修理你，以正家风！”说着对门外吼道，“请家法！”
君安不知道这个“请家法”是什么东西，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彻底把这个这个父亲惹怒了。只见一名仆从双手举着一个放着鞭子的托盘，恭恭敬敬地进屋来。秦博文抓过鞭子就朝君安挥过来。君安本能反应一蹦，就蹦出好几步远。秦博文怔愣：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儿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身手？正要继续举鞭，龚氏慌慌张张推门进来，扑跪在地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茉儿刚回来，你就要请家法？母亲大人刚刚好点，你这是又要往她心肝里剜肉吗？”
秦博文一脚踹开龚氏道：“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这个孽障，擅自离家，是不孝；不服管教，出言顶撞，是不敬；家法之下，还敢躲避，是忤逆！我秦府养不出这等畜生！”秦博文越说越气，又要举鞭子。龚氏又哭着爬到跟前道：“老爷，你这是气糊涂了吗？茉儿记不得很多事了，家里的有些规矩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我明日起好好教导她！定会让她想起来的！”又起来拉着君安道：“茉儿，快向你父亲认个错！你离家这段日子，老爷是真心牵挂。他管教你，都是为了你好。你快快认错，不要置气！”
君安也早已被秦博文惹出了怒火。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教训过。她接受的教育，从来基于尊重。哪怕参加特训的长官也从来不会如此侮辱人，做错了什么，罚加练，罚打扫卫生什么，她都可以接受！唯独这辱骂，她可不受！看着龚氏哭红的眼睛，秦博文怒不可遏的表情，君安倔强地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秦博文听着龚氏的话，也觉得或许她真是因为忘记了些事，忘了家规，可他秦博文，堂堂礼部尚书，最重视礼法家教，怎么受得了儿女如此忤逆，狠狠道：“你看她，可有丝毫知错的样子！就算忘记了些事，也不能变了性情啊！如此桀骜！哪里还有我秦府嫡女的教养！”
龚氏虽然也觉得君安回来好似换了个人，但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宝贝孙女刚回来，就起这么大冲突，等下传出去败坏的还是秦府的名声。秦博文最在乎的不就是名声吗？于是又对着秦博文道：“老爷，看在老夫人的份上，看在茉儿在外吃苦不易的份上，今日先不请家法了吧！罚她禁足，罚她抄经书。你看，闹这么大动静，万一哪个嘴碎的传出去，败坏的不只是茉儿的名声，还有老爷您的名声，整个秦家的名声啊！”
提起这名声，秦博文终于冷静了下来。自家对外一直说秦如茉得了病养着，今日若闹出点动静，还真是得不偿失。于是冷冷喝道：“秦如茉！你祖母年迈体弱，便罚你明日起，每日上午陪在祖母面前尽孝，下午罚抄《孝经》，没抄完一百遍，不准迈出二门！”
龚氏忙又劝着君安道：“茉儿，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疼自己儿女的，你要体谅你父亲的一片苦心。来，跟母亲回去歇着。”君安看着龚氏如此为她说话求情，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就跟着龚氏出了书房，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君安反而辗转难眠。掏出云飞送她的木雕“小云飞”，抚了抚，心想着今日“回家”的一幕幕。这个秦家看来是真的家规甚严，自己在这里完全没有在陇安王府的自在。可是又想起祖母，与前世奶奶如此相像的祖母，她未曾尽孝，奶奶便去世。这一次，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她怎么能轻易再离开？为了弥补对奶奶的亏欠也好，为了替秦如茉尽孝也好。秦博文罚她的每日在祖母面前服侍，她是心甘情愿接受的，哪怕他不罚，她也愿意陪祖母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