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珍贵之物(1 / 2)
一入秋,雨就变多了起来。有时候下一阵,有时候一下就是一天,冷飕飕地,让人不想动窝。
慕芸七原本就懒洋洋地,此时更不想动,每天出了卧房就到窗前一坐,嗑嗑瓜子,看看街上行人唠闲磕儿。
“刘大姐,今天卖了几筐茶叶蛋啊?”
“张大哥,你那条瘸腿看着可比上周利索了,偷偷用了什么神药啊?”
“小黑子,又上你二叔家偷橘子去了吧,小心他拿藤条打你的腿。”
她笑兮兮地,这些人里有搭理她的,也有给她个白眼的,她全不理会,只当是在自娱自乐,多好玩儿。
梁垣整天就是埋头做他的木雕,很少和她说话,除了吃饭的时候两人坐到一起,余下的时间里就是一人占着一个角,互不打扰。
慕芸七无聊,转过头看看正埋头干活儿的梁垣,忽然间便起了玩味之心了。
她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一截用剩的丝线来,用指尖注入了一些法力,那红红的丝线便有如贯注了精气神一般,自己站了起来,左右扭上一扭,像是在活动筋骨。
这丝线原本是慕芸七在天庭用来栓定凡人姻缘的,可若是不绑上姓名八字,一直在她的法力控制下牵着走,倒也能变成个听话的小玩意儿。
用这小玩意儿捣乱的事情慕芸七平时在天上做得多了,什么偷壶蜜酒啦、拐个蟠桃啦,类似的骂挨过不少,却没人能抓住她的现行。
此时,慕芸七悄悄地拿袖子遮挡,不被别人察觉地对着那丝线默念了什么,那丝线的线头便弯了一弯,好像在应承似地,接着转身便向着梁垣的方向一屈一伸地蹦跳过去。
等小线头儿不动声色地蹦到了梁垣那里,便躲在椅子后面抬起头朝着慕芸七看去。慕芸七对着它一弹指,便让它一下子跳到了他身后的多宝阁上。
只见那小线头儿在多宝阁上瞧来瞅去,打量了半天,终于选定一个看起来细腰窄颈的雕像,便滑溜溜地绕上去,栓住了雕像,使劲儿一蹦,跳了下来。
因丝线内有法力,雕像落下来时也飘飘悠悠地,并不曾在地面上磕出声响。小线头儿将那雕像摆在梁垣的椅子腿后头,摆好后线头儿一歪,看了看慕芸七,像是在问她摆的方向位置可否。
慕芸七看了一看,皱起一边眉毛,轻轻摇头,伸出手指朝自己的左边指了一指。小线头儿立刻会意,也将那雕像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转了一转,果然见到慕芸七笑得眯起了眼。
小线头儿得了鼓励,精神振奋,连忙又一屈一伸地蹦到多宝阁前,等着慕芸七再一弹指将自己送上去,继续往下搬运。
如此过了好一阵,慕芸七玩得不亦乐乎,看看摆得差不多了,便勾勾手让小线头儿回来。回来后将丝线收进袍袖,慕芸七又跟没事人一样地在窗前假寐了,一边合着眼,一边听梁垣那边的动静。
梁垣一做起活儿来便全神贯注,外面的半点喧嚣他也仿佛听不见似的。等终于告一段落,他精神放松之刻,忽然也觉得有点不太寻常。
太安静了。
最近几天天天下雨,慕芸七老是闹着无聊,总得想方设法造出点动静不可,怎么今日竟一点声音没出?
他抬头看去,见她原来是睡着了。窗子还大开着,梁垣怕她着凉,就想给她披件衣服。
没想到他刚一拉椅子,便碰到一物,发出了异响。他回头往下看去,瞳孔猛然放大,真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上半身就势往后一仰,扶稳了桌子才不至于摔倒。
只见在他椅子后方的地面上,摆了好些个他雕出来的龙蛇虎豹,这些物件恰有规律地摆了个半圆,将他的椅子团团围住,全都在诡异地抬头望着他。
梁垣镇定了一下心神,这些东西明明都好好地在多宝阁上摆着,什么时候跑到地上来的?
正这时,他听见了窗边某人极力克制的低低的笑声,便明白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梁垣弯腰将那些木雕一个个拾起来放回原处,问道:“你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来的,也不出声,存心拿我戏耍。”
慕芸七无辜地举起双手,“苍天有眼,我可一步都没离开这把椅子,戏耍你什么了?”
“这屋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若不是你在我身后摆的这些东西,它们又怎会自己跑下来。”
“也许你雕工好,让他们成精了呢?”慕芸七大言不惭地嬉笑道。
“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神仙鬼怪的。”
“怎么没有呢?”慕芸七听他说这话便要跟他掰扯掰扯,“若是没有神仙,那寺里的人们是在向谁许愿?若是没有鬼怪,那死后的人们魂魄又去了何处?”
梁垣摇摇头,苦笑道:“就算有神仙,说话也是不作数的。人死之后没有记忆,变作何物也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慕芸七这人,平生不爱与别人计较,能包容就包容,但似此牵涉到自己天庭同行们的清白之辞,她还是必须要与人辩一辩的。
“谁说的神仙说话不作数,我就跟神仙许过很多愿,都实现了呀!”
比如许愿自己能混进兜率宫,参加太上老君的仙丹品鉴会。那老头儿每次防自己都防得跟什么似的,就差在殿门口张贴“慕芸七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了,小气得很,最后不还是被她给混进去了?只是每每一想到自己跟哮天犬是一个待遇的,慕芸七就不禁悲从中来。
“你把你许的愿告诉我,我给你作见证,看到时老天爷应不应你。”慕芸七道,心里却想,管你是什么愿望,总能替你找着管事的神仙就是了。
梁垣抬起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长睫不自禁有些发抖,随后有些凉薄的话语从他的口中流露出来:“没有必要,不可能达成的愿望,本身就不作数。”
慕芸七听了有些发愣,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语气。
“不说这个,”梁垣话锋一转,又温和起来,“那位吴姑娘,今日还会来么?”
慕芸七没去思考他前后突变的语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她已经在你这里卖了四件东西了,换到的钱一次比一次少,今天若是再来,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再说她应该也没东西可卖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梁垣身后的多宝阁前,打开了靠下的一个小柜门,取出一个包裹,在桌子上摊开来,用手扒拉着细数。
“雕花金手镯、水清玉耳环、石榴石戒指、掐丝银链子,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还会再来一次。”
梁垣好奇地向她看去,“你怎么知道?”
慕芸七抬起手敲了敲脑袋,准确地说是拍了拍自己的发髻,“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头上还戴着一只玉簪子,那品相一看就不俗,不敢说比她的金镯,但是要比起其他这些物件来,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她如此缺钱,可是却一直都没有卖这簪子,你说是为什么?”
梁垣略一沉吟,“是因为那簪子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吗?”
“肯定的啊!”慕芸七言之凿凿,还拿自己作比,“若是我行走江湖山穷水尽之时只能靠变卖身上佩戴之物维生,我也肯定会将对我意义最深的物件留到最后。”
“比如?”
梁垣倒是很想问问她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最重要,因为自从和她相识以来,她实在表现得无牵无挂,好像她什么事物都可把玩,又什么事物都可抛弃。
“比如——”只见慕芸七好像被这问题问懵了般,目光在四周来回扫着。忽然,她抓起梁垣桌上刚雕好的一只小狐狸,放在手心,“比如这个,我就会留在身边。”
梁垣见了心头一跳,接着问她,“为何?”
“因为……看见它就会想起你啊,你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嘛。”
慕芸七本是随手一抓,因见这小狐狸是个仰着肚皮打瞌睡的模样,小巧又可爱,便选了它。却不料被梁垣追问,又不好直说,那样不就和自己前面说过的话自相矛盾了嘛。于是她便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说辞,说完之后觉得还挺在理,便在心里又夸了自己一回。
谁知她的玩笑语,梁垣却信以为真,心中一暖,从她的手中取过小狐狸,用凿子在狐狸耳部穿了个孔,说道:“那好,既然你喜欢,待我穿条绳子,我就把它送给你,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看见它就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