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雨住(1 / 1)
这个半路跳上台的人胡茬虽然邋遢,周身伤疤也是狼狈,但皮肉倒不甚粗糙,看起来没多大年纪,竟然说故事也说得像模像样。尖钩于甚至没空感慨,连他自己也被这故事吸引了。
“……那洗砚潭墨痕洞梅洞主也不是个坐着等死的。沈大侠说白无常要来杀他,他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做足了防备,布置得到处满是人,还有其他几个要好的门派,派了人来给他帮忙的。就这么多人,呼呼啦啦在洞口潭边举着剑,还傻乎乎等着呢,都不知道,后山沈大侠已经等到了白无常,俩人已经打上了!”
尖钩于点头,“贼人身手好,沈大侠剑法强,两人战在一处,那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时间分不出胜负,真是好一番大战!”
“好一番大战啊!可惜当时去了这么多人,都没这个福气看见!等到他们听到消息,说后山已经打起来了,再去了后山,这些人里头身手一般的还翻不了陡坡,还得找地方绕路,到了的时候,远远听着剑碰剑的声响,这俩人已经打到竹林子里头了。这些人再顺着竹林边儿上能走人的地方一路听一路找,好容易找到了,看见了这俩人。那可真是,好一场大战啊!”
这人说完便又看着尖钩于,尖钩于一点头,顺着“好一场大战”的题目,背了一套说惯的套词。无非是左一剑如何,右一掌怎样,说了个惊心动魄口水横飞,讲到精彩处,众看客纷纷叫好。这两人在他的吐沫星子里大战了上百回合,硬是没分出胜负。
终于尖钩于一大段说完,将话丢了回去,他那临时的同伴便一扬折扇,眉飞色舞接道,“果然好一场大战!这战到最后,到底是沈大侠,配得上他‘无败’的名号,寻得一个破绽,胜了那白无常半招。那一边洗砚潭墨痕洞一大堆人一路听着打斗的动静,一路找啊,终于找到人跟前的时候,沈大侠已经占了上风,这群人正好看到沈大侠一剑刺入那白无常的胸膛!”
说着将折扇向尖钩于胸口一比,全场看客皆是惊呼,尖钩于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白无常一身的白衣服,当时胸口就红了啊!大家就看着那一团白色的人影,一眨眼就变成了红色,然后从竹子顶上摔了下来。那竹子那么高,就算这一剑没把他扎死,这么高摔也摔死了啊!大家跑过去看的时候,那人白衣服整个都变成了红衣服,一脸一身全都是血,摔在地下都摔没了形状了,那个吓人啊……也没谁敢上去,就看这那人血还在流个不停。沈大侠呢?这才轻飘飘落在尸首旁边。”
“好!”有看客叫起了好,也有拍巴掌的,还有的说,“再扎两剑!”就有人答,“都死透了,没必要。”另一个说,“不会不会,沈大侠多潇洒?死都死了还扎他干啥?”又有人赞同,“就是就是,我猜沈大侠肯定是扬长而去了。”几人议论了一阵,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便向台上喊道,“喂,后来怎么样了?”
那人就摇了摇折扇,“哎呀,恶贼都打死了,这故事就到这儿完了。”
“别呀,你给我们说说,沈大侠又扎了几剑没有?”“是啊,是不是扭头就走了?”
那人作为难状,尖钩于便给他使眼色,让他随便编上一个打发看客,省的再惹麻烦。
看客又哄好了一阵,那人拗不过,终于说道,“好吧好吧!你们非要听,我就告诉你们吧!”将两手压了压,满场便静了静,“要么说这位沈大侠是一代奇侠呢?你们都想不到。人家当时啊,向那一堆各大门派的人一抱拳说了一篇话,呃,大概那个意思吧就是,说这个人虽然是个恶人,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什么恩怨也该清了。我沈潇生平头一次遇到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要他不是个恶人一定跟我是好朋友。现在是我把他杀了,各位能不能赏我个面子,把这尸首就送给我了,让我把他好好葬了,行不行?唉,他这就是那个,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叫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是惺惺相惜啊!”
“对了!这个杀手啊他那身手计谋那是真的好,就不知道他怎么都做这些坏事,不然也是江湖里一号人物啊,真是可惜了。沈大侠这么一说,好些人就懂他的意思。那他既然开了口,谁还能不同意呢?最后谁也没敢说啥,关键是谁也没敢往前走啊,就看着沈大侠抱起那吓人的尸首,往竹林深处去,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影了。从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白无常,也再没有了那些暗杀事件。”
看客们谁也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满场皆愕然。原本是一个痛快的故事,竟然有一个这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你看你看,我说不往后说了吧?这下真冷场了,怎么办?”
人人都在回味这故事,茶棚里鸦雀无声。
远远一声“好苦好苦”的鸟叫飘进了茶棚。
“呃……啊呀!”那人便一指外面,“我都没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我也还得赶路呢!今天真是多谢于大侠,带我一起说故事啊,我真是那个什么,关老爷面前耍大刀了,哈哈!多谢各位,多谢各位不嫌弃啊!那啥,我就走啦!”说着团团作揖下了台,又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没付账呢。老板……啊呀,那边几位兄弟是不是也急着走?老板你先给他们结账,我不那么急!哎,兄弟,你们先!”
那边几位兄弟原本还在发愣,见茶博士凑了过来才如梦初醒,当真结起了账。被他这么一说,又有好几个人都才想起自己也还要赶路。眼见雨确实停了,西边略略泛起几缕红霞,行路的人们便争先恐后和老板娘结账出门要再赶一段,茶博士和河东狮手忙脚乱,尖钩于也收赏钱收得不可开交,一面又要呼喝像老乞丐那样不付账趁乱溜走的,茶棚里又嘈杂了起来。
那个说完故事下了台的,却不声不响回到他原先的桌边,安安静静坐下,把折扇往一脸担心的书生怀里一插,在这一片纷乱里压低了声音道,“我以前没想过啊,现在知道了老沈的医术那么高……你说要是当时那白无常根本没死透,他抱走搞不好还能救回来……你说是不是,阁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