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见刃(1 / 1)
俗话说乡有乡规,村有村约,安陵城这么大一座城自然也有些规矩,当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条就是“街头不见白刃”——城内街巷不许亮出兵刃,在安陵城内不许械斗的意思。这是全安陵城百姓为着自己的安稳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江湖中人若在安陵城内起了冲突,或者约到城外相斗,或者直接上城中心大校场认真比试——那是安陵城内唯一准许亮兵刃的地方。
如今这条规矩刻在一块大石碑上,据说这石碑矗立的所在原本是安陵城的城门口。安陵城城池几经扩大,门早已不见,城墙也只剩半截土垣,其上又挨挨挤挤新盖不少房屋,与城中心无二,但唯有这石碑周边三丈地仍被大家留下,作个城规的见证——就算城郊马马虎虎,但过了这碑,可当真要收好兵刃不许再亮的。若谁违反了,就要把这人名号刻在碑背面,全安陵城百姓都看着,不许你再进城了。
“见刃碑”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也都是一段吃茶喝酒的好佐料,因此这碑旁的茶摊子,倒是传了四代,眼看要成“百年老字号”——却连个正经字号都没有。即便如此,“见刃碑旁的茶摊”也是安陵城内三教九流往来人众最爱光顾的所在之一。
处暑已过,炎气渐消。这一日午后日斜,茶棚下颇为舒爽,客人也只有两位,连跑堂的都无所事事倚在柱上听说书。闹市茶摊,百年老店,书是不能断的。虽不能断,到底也多几分懒散。今日说书人干脆说了个新学的自己也不熟的段子。
且不论这位先生说的怎样,这段书本身倒是个新鲜的,讲的既不是杜撰也不是古事,而是正在发生的江湖事。说这江湖中有两位侠士,一位姓吴,虽不会武功但学识渊博智计过人,人送外号“不知贤者”;另一位姓赵,轻功绝顶神出鬼没,人称“浮光真人”。吴不知文雅,赵浮光风趣,两人一文一武配合无间,行走间为各地百姓解决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案件,这部书就是这些案件的集录。
“哎呀你这说的怎么这么拗口,这不就是不知阁阁主吴是何还有掠影浮光赵长安吗?”
唯二的茶馆客人,当中一个听得不乐意了。
这不乐意的是个络腮胡的大汉,见说书人并不反驳,继续说道,“那你这可不对啊。掠影浮光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但他是个独行侠啊?吴是何那种公子哥,怎么可能跟他一起?”
“这段书便是如此。”说书人当然不接受反驳。
“不可能不可能!”大汉带着已独酌半日的醉意晃着脑袋,“他们那种人出门要带一群人的,跟高来高去的赵长安完全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做朋友?”
“此人……”
没等说书人解释,大汉又继续,“啊对对,我知道,江湖传言这个当世轻功第一的掠影浮光被不知阁拉拢去了,对吧?哎呀,那不就是那种,啊有钱人把有名人请去,对吧?不就是充充门面嘛,这谁看不出来?他赵长安又是个无门无派的,你看他们不知阁多合适?对吧?嘿嘿……怎么可能还有交情,真是……还行走江湖还办案子,哈哈,不知阁不涉江湖事的这谁不知道?你这编的,也太没谱了!”
“这位看官想岔了。既然是书,自然是有出处的,看官为这书起这疑心,”说书人冷笑,“属实不必。再者我方才说的故事,都是为百姓排忧解难,并没有江湖门派,这恰恰是‘无涉江湖’的做派。”
“那,那……”大汉心下感觉好像有点道理,又不愿意承认,“那首先,你说这人说的就不对嘛!那吴是何就是一个有钱有谱有排场的俊后生,就算他不管江湖事纯逛逛,那也是带一群丫鬟,去些个名胜,哎就好比你们安陵这样的地方,那逛逛才像呢,怎么可能跟赵长安两个人灰头土脸去老乡家里吃馍喝凉水?哈哈,笑死个人!”
贵公子和浪荡客在生活琐事上的别扭原本也是这套书的趣味之一。说书人见这看官不懂欣赏,觉得实在和这种人无话可说。今天一共只有两个看客,他只好看向了剩下的另一个。
另一个也是江湖人模样,面白无须,整洁安静,面前只一壶香茗。
大汉也看向了这人。这人见都看着自己,低头抬头都躲不掉,只好开口,“唔……咳,要是,要是说不知阁阁主吴是何的话,我比较赞同这位大哥的说法。这位吴阁主前呼后拥游山玩水,身边人不会少的,此刻就在安陵也说不定。”
说书人好悬没一个踉跄。原指望他打个圆场,没想到这下彻底下不来台了。
“哎对了对了!”大汉很高兴,“这位兄弟也这么说!你呀,啥都不懂,搁这儿瞎编,就别说出来当笑话了吧!”
其实这说书人自己也不知道这段书是不是瞎编,他跟同行学来的时候也没多问过。但谁被别人这么说能忍?便又转向那年轻侠士,“这位看官,你所言又何尝不是推测?可见大家也不过都是猜……”
“这,这个,我不是猜测,”这青年反驳也很谦逊,“主要是我确实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