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怪物（2 / 2）
就在赵梦的伤快恢复的时候，大芋子村发生了一件大事:黄菲菲突然失踪了，而胡彩云和王芝突然疯了。
黄菲菲是在放学回家的时候突然失踪的。黄德才、黄满屯带着许多村民在大芋子村和岭子村儿周围找了整整一天，没发现黄菲菲的影子。黄满屯报了警，没多久从镇上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警察按照放学的路线细致走了一回，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没办法，警察只好录了些黄满屯和学校老师的笔录，确认黄菲菲是在放学路上失踪的，随后便返回了镇上。
黄德发和黄满屯不甘心，又求着村民在村子附近找了两天，就连死孩子沟他们都去了。他们发现了那口枯井，但用手电照下去的时候却发现井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些枯枝烂叶和许多碎石头。
胡高枝整天抱着吃奶的老二在村里转悠，哭嚎着喊黄菲菲的名字。村民听了私底下都会骂她活该，说她做了太多缺德事，老天爷才故意惩罚她。
赵梦很快又开始了上学，每次经过皮二奶奶家的那道斜坡她都会着急跑过，斜坡东边不远就是死孩子沟，而那座枯井里有那个让她恐惧的怪物。
半个月后的一天，赵梦和李蒙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快到村口是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正大叫着逃跑，她的身后是两个追她的大人。赵梦还没认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儿是谁，李蒙却认出来了，她捂着小嘴笑着指着说：“你快看！胡彩云疯了！衣服都不穿！”
赤身裸体的女孩儿正是疯了的胡彩云，而在后面追她的是他爹胡高级和他娘潘凤来。胡彩云一边跑一边叫，最后被胡高级拽住了胳膊后一脚踹到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胡高级气急败坏的给了她两巴掌，嘴里骂道：“丢人败兴的东西！再跑把你的腿打断！拿狗链子把你拴起来！”他娘潘凤来哭着上前用一件大褂子胡彩云她裹了起来，在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目光中低着头将女儿拽回了家。
赵梦第一次看见疯了的胡彩云，她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疯女孩就是之前欺负自己的那个人。李蒙凑到赵梦身边小声说：“王芝疯的才厉害呢！我听俺爹说她前两天在家吃死老鼠，被王眯眼儿送到宋长腿那输了一天液！”
后来胡高级和王眯眼儿两家为了给女儿治疯病，一起去了回安县医院。那里的医生也无法说出两个女孩儿突然疯掉的原因，只能归结为意外刺激导致的心理或大脑问题，建议带她们到精神病院看看。胡、王两家带着女儿去了精神病院，带回来一些名叫艾司唑仑、氯氮平等镇静的药，然而吃了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有村民说两个女孩可能是被鬼怪突然捉走了魂，需要找高人把魂叫回来就好了。胡、王两家便一起去求皮二奶奶帮忙叫魂。皮二奶奶初时不答应，但架不住胡、王两家的苦苦哀求，她才终于答应了，不过提了三个条件：一是每家必须出一千块钱的叫魂费，二是以后每三个月要给皮家上贡十斤鸡蛋，十斤大米和十斤白面。三是无论能不能治好疯病，钱都不退，还要按时上贡。胡、王两家人只能答应了。
天色快入夜时，胡、王两家人躲着村民偷偷带着女儿来到皮二奶奶的院门前。皮二奶奶铁青着脸指着两人骂道：“孽障！你们勾走了人家魂魄还不罢休，还要苦苦纠缠两人每日折磨！真是天理不容！今日我要请下大罗神仙收服你们！”话说完后，皮二奶奶让人把两个女孩儿推进院子里，胡彩云和王芝却一齐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拼命抵抗，似乎极怕进去。胡高级和王眯眼儿各把女儿强行推进皮家院子里，随后皮二奶奶便关上了院门，叮嘱任何人不得入内。
院里刚开始还能听到两个疯女孩的叫嚷声，但很快声音消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又过了一会儿，皮二奶奶打开了院门。胡高级忙问怎么样了，皮二奶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也没办法了。因她两人罪孽太深，阎王座下陆判官派下恶鬼来，勾走了两人的一魂一魄，还让恶鬼日夜折磨她们。我向陆判官苦苦求情，但陆判官嫉恶如仇，无论如何不肯饶恕两人。你们还是带她们回去，生死有命吧。”
胡彩云的娘潘凤来听了皮二奶奶的话哭着扑上来，拽着皮二奶奶的衣服叫道：“你放屁！俺闺女有啥罪孽！你在这瞎几把扯淡！我打死你！”说着就要朝皮二奶奶脸上扇耳光。王眯眼儿的媳妇孙巧云也过来拽住皮二奶奶的衣领口，口里叫道：“治不好就把钱退回来！”
一向慈眉善目的皮二奶奶瞬间变了模样，眼神喷着火恶毒的咒骂道：“妈了个逼的！再不滚蛋我让你们两家人都变疯！不信咱就试试！”说着她一巴掌把潘巧凤扇倒在地，吓得孙巧云赶紧撒了手。
胡高级不敢惹皮二奶奶，他忙向皮二奶奶赔罪，一边给了地上的潘凤来一脚，骂道：“你这傻种发啥疯呢！皮二奶奶说了是神仙降罪，你还在这作啥妖！快给我滚回家！”潘凤来哭着爬起来，不敢再多说什么。
“赶紧把孩子抬走滚蛋！”皮二奶奶挥手骂道。
胡、王两家人沉默着进了院子，看见胡彩云和王芝正躺在院子当中静静的睡着。胡高级背起胡彩云，王眯眼儿背起王芝，两家人刚走出院门，皮二奶奶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回去的路上胡高级把怨气和怒气都撒在潘凤来头上，骂道：“你脖子上长的是猪尿泡？皮二奶奶是能通神的人！你也敢惹？嫌命长？有个疯女儿还不够，还想咱一家都疯了？”
潘凤来嘴硬道：“我看她就是骗咱那一千块钱哩！”
“放屁！你知道咱村里有多少人让皮二奶奶驱过邪？我告诉你不下二三十个！就连村长都给皮二奶奶上着贡呢！”胡高级说完瞪了潘凤来一眼，又道：“明天去给皮二奶奶家送鸡蛋、大米和白面去，好好跟人家赔不是！要是你再惹了人家，回家看我怎么削你！”
胡高级和妹妹胡高枝一样向来霸道狠毒，对媳妇更是说打就打。潘凤来不敢再说别的，只能低头抹泪点了点头。
就这样，大芋子村多了两个年龄不大的疯子。有时候赵梦会在村里偶然碰到疯掉的胡彩云和王芝，她们身上总是臭烘烘的猪圈味，头发油腻的站在一起，上面满是跳蚤。破烂的衣服上满是黑泥、饭嘎巴和鼻涕渣子。她们露着痴傻的笑容，有时候突然大声叫喊着什么，眼神里露出浓浓的陌生和恐惧来。虽然她们狠毒的欺负过赵梦，但每次赵梦看到她们时，心里总会有些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或者两者都有。但这种滋味让赵梦很不好受，所以她会尽量躲开她们。
大约在地上开始结霜的时候，赵梦遇到了一件改变命运的好事。这天中午村长邱金溪满面红光的走进了金翠喜的院子，口里学着唱戏的腔调叫道：“金老妹子，我给你来报喜了！”
金翠喜从外屋探出头来，被邱金溪的腔调逗得一笑，问：“村长，俺家还能有啥好事啊？”
邱金溪拿着一封信晃了晃，笑着说：“天大的喜事啊！有好心人给你送钱呢！”
金翠喜愣了一下，边把邱金溪让进屋里坐边问道：“送钱？”
“今天村委会收到一封信，我给你念念你就知道了！”邱金溪笑着坐到凳子上，把信封里的信拿出来展开，大声念道：“本人系赵同福生前挚友，今闻赵家遗有一女在世，生活艰难不易，特按月资助两百元整，一应学费尽数资助，至学业完成为止。”
金翠喜听了个大概，问道：“村长，信里说每月给我们二百块钱？”
邱金溪点点头，熟稔的卷着烟说：“哎呀，同福生前混的好啊，交了这么好的朋友。信上不但说每月给你们二百块钱，还答应资助赵梦所有的学费呢！”
金翠喜高兴的难以置信，她接过信反复看了看，虽然不认字却爱惜的摸了摸，眼中含泪说道：“梦梦有福气啊！村长，这好心人是谁啊？我要带着梦梦去登门道谢啊！”
邱金溪摇摇头说：“老妹子，你别惦记这事了。这是封匿名信，人家就是不愿意你们感谢他才这么做的。你看看，人家多么高尚！这社会上还是好心人多啊！”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两张一百的钞票递给金翠喜：“这是信封里带来的钱，以后每个月村委会收到钱我都亲自给你送来！”
金翠喜擦擦眼泪冲村长连声道谢，随后用塑料袋给村长装了十多个鸡蛋，把村长送走了。
有了匿名人的捐钱后，金翠喜和赵梦的生活改善了许多。赵梦顺利的在岭子村小学毕业后，又去了镇上的寄宿中学。后来又在回安县读了三年高中，最后她成功考进了雄州市的师范学院。十多年的时间里，匿名人遵守着诺言，每年都会随信寄来所有学费。每月的捐款也一直没有中断过，而且还随着物价的增长从每月的两百增加到了六百元。
一晃已经到了212年。这十多年里，赵梦常常会在梦里回到死孩子沟，梦到那个被绑在树上的晚上。当然也会梦到那个怪物。
大芋子村也在这十多年里发生了许多事。黄满囤和胡高枝在女儿失踪两年后搬去了外地，再也没了消息，就连黄德发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大概五年前赵梦在县里上高二的时候，她听奶奶说胡彩云死了，她被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儿偷偷搞大了肚子，被胡高级发现后一气之下用铁镐打破了头，流了好多血后死了，那个老光棍后来也不知逃到哪里了。王芝的爹王眯眼儿在几年前偏瘫了，她娘孙巧云也因为乳腺癌死了。王芝常常自己在村子里游荡，有时候披着个烂床单有时候只穿条裤子，用那双老鼠眼胆怯的偷偷看着人。她的头上生了很多烂疮，那是晚上在猪圈和牛圈里睡觉落下的。赵梦见过王芝几面，王芝的额头长了一个大瘤子，背也佝偻了起来，在一瞬间她觉得王芝竟和那晚自己遇到的怪物有些像。
金翠喜在212年的五月份因心脏病突然离世，就在赵梦毕业答辩前的几天。邻居杜大娘说金翠喜当时正在菜地里摘黄瓜，还跟自己炫耀孙女儿要大学毕业了，谁知话刚说完就倒在了地上。等村民把她送到回安县医院的时候，她早已没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