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待黎明升起(六)(1 / 2)
很多年前有个善于伪装的男人来到了这座城市。
他骄傲,孤独,又强大,他是潜藏在人类世界中的异类,掌握着至强的暴力,拥有那种力量很多东西对他而言都唾手可得。
他是刀口舔血的男人,去过很多的城市见过很多的人,也许还杀过很多的败类。
他见过这座世界的广阔,所以这座狭小的城市对他而言是种束缚。
但迫于某个目的,他不得不在这座南方小城驻足。
他行走在这座城市就像独狼漫步羊圈,他也许有过很多风流的往事,但他从不认为自己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狼会爱上羊吗?
答桉好像是会的。
因为这头孤狼真的爱上了一只叫苏小妍的小白羊。
那可能是一个午后,有人随手送了他一张门票,他也没当回事地拿着门票就去了市中心的文体馆,邂后了那个叫做苏小妍的女人。
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老套剧情,也没有目光交错擦出亮得吓人的火花,就只是平平澹澹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喜欢上了她。
人们通常把这种爱情称为一见钟情。
楚子航忽然想起师弟说过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两万个一见钟情的对象,但你毕生也不一定能遇到其中之一,因为这座世界太大了。
那个男人走了这么多的城市,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却始终没有遇到两万分之一,直到来到了这座偏僻的南方小城。
这就是命运吗?
命中注定就是你。
即使这世上有两万个我会爱上的女人,但在遇到你之前,她们都从我的世界销声匿迹。
当时的男人会不会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是命中注定所以他没有犹豫地就上了,以他的能耐追一个美且笨的女舞者太容易了,他们结了婚生下了孩子,一切都很美满,真的就像命运谱写的欢歌。
可命运总是无常。
当拐角到来,那个男人终于从美梦中醒了。
他是在刀尖舔血的人,没法给予妻儿平静且幸福的生活,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让亲爱的老婆失望,最后和妻儿告别。
他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任务仍未结束,但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所以他只能躲在暗处守护自己的老婆和儿子。
楚子航沉默地站在木板前,看着用图钉钉满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角度都是盗摄,在游乐园,在商场,在餐馆,隔着草丛,隔着玻璃,隔着雨幕……照片中的人物无一例外是女人和孩子,年轻时的苏小妍和还是娃娃脸的楚子航。
照片上的妈妈呈现出很多种样子,欢笑的、凝眸的、孤单的,像母亲、小女孩、妻子。
外婆说他妈妈是个毛头姑娘,什么叫毛头姑娘呢?就像毛头小子那样没心肝,吃饱了睡,喝饱了也睡,人漂亮,没心事。
可在那个男人的镜头下,妈妈是那么变化多端,无论哪种变化都美的令人心动。
也许只有这世上最爱最爱她的男人,才能注意她的每个瞬间,将她每一个美丽的瞬间都永久保留下来。
楚子航的手轻轻拂过木板上的照片,木板最中央的照片上,是理了短发的女人和十一二岁的男孩站在河边看落曰。
短发的女人那么美,小男孩那么酷,母子两人沐浴在金色的夕照中,前方是潺潺流淌的河……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楚子航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男人躲在草丛里盗摄的情景,那个爱雪茄爱威士忌喜欢听猫王的骚包男人,为了有一张妻子和几子的照片,趴在泥土和杂草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最佳的角度和最好的光线。
照片边缘用红笔写着字——“就这样,别哭,要看着远方。”
实际上每张照片的边角上都用红笔标记着盗摄的年月日,还有那类似的话——
“这是你离开我的第一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是第二年了,拜托别那么憔悴”
“第三年,你胖了”
“第四年,想起你的时间变少了”
“第五年,继续变少”
“第六年,但还是想你”
……
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他知道爸爸是爱他们的,但那个男人总是表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总是一次又一次失约,让他们母子不断失望。
可自己突然发现在他们母子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个独自守望人类命运的战士,还在守望他的妻子和儿子。
算上消失的六年,男人在这座城市驻足了二十多年。
他本来不会死在那个雨夜,本该在那个雨夜彻底远离这座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那天他儿子给他发了短信,天上暴雨如注,他放心不下,想着走前最后看一眼儿子,嘱咐儿子要照顾好妈妈,尤其是那杯加了方糖的热牛奶,只是这一去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这二十年来他小心翼翼避免着一切意外,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去。
又或者,叫做苏小妍的女人和叫做楚子航的男孩,就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意外。
楚子航走到床边,疲惫地躺了下去,慢慢合上眼。
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降临,将他紧紧包围。
他曾经深入思考过爸爸和妈妈之前的爱情,在彻底明白混血种的含义后。
他猜每个人的一生里都会遇见某个人,然后喜欢上她。
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开,于是一切都会很好,他们会相恋、订婚、结婚,一起生活。
可有些人却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鱼换完气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见了,什么结果都没有。
不,不仅是错误的时间,还有错误的人。
可就像芬格尔师兄说的那样,就算一切都是错的,谁又能说这份感情也是错的?
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么?是不是仍然会用尽了力气想去接近,想尽办法掩饰自己,就像那个把自己掩饰起来,伪装成无用的男人。
脑海中的神经灼烧着,熟悉的画面又一次涌现而出。
那间十几平的平房里,漂亮的女人坐在蒸汽水壶的灶台前面灰头土脸,男孩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满地爬,还有那杯该死的牛奶,加了一块方糖,在记忆深处氤氲着暖和的白汽。
他微微哆嗦了一下,忽然发现这不仅是在说爸爸和妈妈的相遇,还有他和夏弥的相遇相爱。
混血种和纯粹人类的相遇,纯血龙类和混血种的相遇。
他果然是那个男人的亲儿子,他们父子在这方面是如此的相像。
他们都曾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他们都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等到鱼儿换完了气再次潜入水下,那份稀薄而珍贵的幸福就这么被凝固了。
楚子航起身拿起一根雪茄,在旁边找到了火柴,火柴“哧”的一声燃起了火苗,点燃了雪茄,他尝试性地吸了一口,结果被呛的剧烈咳嗽。
他又转身来到存放着一箱箱威士忌的角落,拿起倒放的玻璃杯,也不嫌上面落满的尘灰,用酒液随便冲洗了两遍,倒了半杯酒,一口灌下。
他从未喝过如此烈的酒,酒下肚没多久,醉意就已微微上涌,他沉默地再次倒满半杯,拿着酒杯坐回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