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献宝大会(2 / 2)
还有号称能将这天地间的万物,都能盛敛与收纳进去的八方玲珑盒。看似精致且小巧无比的它,内里是能口吞万丈山河的龙胃,外面则是被千年琥珀与兽革紧密包裹着的。而那盒奁正中央的闭合之处,更是衔有一缕由六股金丝编织而成的纯金麻花辫,以悬挂于佩戴者的腰或是腕间。
再后来,又有那“幽冥背阴山”里千年寒潭之中的冰晶摆件;有那一抹即可焕颜数十载光阴的胭脂与水粉;有那看似与那寻常无异,却能将其脚步完全隐藏的鞋履;有那通体已被炼作浑圆剔透,却能削铁如泥的天罡木杖;有那径直从千年宫殿里带出的,曾被那无人之下的君主把玩过了数年的夜明珠与墨宝;甚至,还那有什么扬言是那为杨贵妃制作霓裳羽衣的后人,下来这冥府以后,在完美复刻其的基础之上,又饰了上好鲟骨与蝉翼的,同样在这是为孤品的霓裳羽衣2……
而事实上,那献上来的宝贝才仅是露了一半,苏不忘便彻底明白过来,这些个“厚礼”,果真是满足了这世间大多数女子的喜好。偏偏,她全然没有心情要去在意,这些个当然会令人大呼直开眼界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她却仍旧只能像个傀儡一般,作出欢欣而贪婪的模样。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渐渐就要失了神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样令她眼前一亮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提于账房手中的金丝鸟笼,其外沿之处无不镶有华贵且稀有的珠宝饰物。而其中,则是被囚禁着好几只,即便是远远望去,都能清楚地看到,其头顶之上正在熊熊燃烧着赤色火焰的黑毛小鼠崽。
苏不忘见了那第一眼,她便立即辨认出,那就是“地灵火鼠”。
再通过听那掌柜的描述,她这才知道,这些个是生活在“幽冥背阴山”中的小鼠崽,原是要经验最为丰厚的赏金猎人,才能生擒了回来。它们虽是老鼠,却有着那上面鹦鹉学舌的本领——不仅如此,它们更是能将人说话时的表情、语气和肢体动作,模仿得近乎是一模一样。
正因如此,其常常被用作是达官显贵之间的沟通工具。
而苏不忘望着那“地灵火鼠”学舌模样,俨然便又要出了神时。不知这样又过去了多久,她的耳内,竟又被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叫声,完全充斥——原来,是一只那脸盘子像极了猫咪,耳朵又似马一般,四肢矮短,浑身布满了雪白色毛发,那背上赫然还长有两对翅膀的小型灵兽,正被那捆缚在其脖颈上的铁链,以一种极其粗鲁和暴力的方式,拖拽到了亭下。
只见,它那对闪灼着幽光的圆眼,正在不断向外露出愤怒与绝望,而又短又尖的獠牙,更是在其布满了胡须的嘴边,来回摩擦颤抖着。
亲眼再望了这一幕的苏不忘,不禁愕然不已。
心中当即便预感到不妙的她,下意识想做些什么,那亭下一手夺来铁链的中年男子,竟就率先将一根粗壮无比的棍子,重重抽打在了那灵兽的脑袋之上——一声极为惨烈的哀嚎声后,一团雪白色的雪雾,便骤然从它嘴里迅猛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阵整齐的欢叫与掌声,便将这里充斥。
而从那男人的字里行间之中,苏不忘又意识到,这个为求阴阳两界平衡而不轻易使用电力的冥府,竟已病入了膏肓——原来,他们个个身着古代服饰,其一言一行更是要做到与老祖宗那般分毫不差的原因,竟是为了追求稀奇与特殊。这些分明都是受过审判而得以在这城里安度阴寿的人,会为了猎奇,为了追求特殊,为了彰显自己妄图甚至是已经主宰着这个世界的强大与地位,就在那“泰山府君”的眼皮子底下,去取乐、虐待和残杀这些以自己血肉之躯奉献给整个冥府的弱小生灵!?
在这之前,她还在以为着,再怎么说,这下面都会同上面有所区别。
但到底,即便是死后,这些就在她眼前的,活生生站着的家伙,仍还保留着其早已放弃了要与其抗争下去的丑恶人性——他们不是被“森罗殿”审过了么?今日他们虐杀的是弱小,明日他们的贪念便会更盛,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被留在城里?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就在这个秩序与律法极为森严的冥府?
想到这里,苏不忘只觉得恐惧与绝望无比——这样分明就是变态的行为,不会在这里,才是正常的吧?
但果然,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对那一切置之不理。
于是,就在那刺耳无比的欢叫声中,她趔趄着站起身来。在无力地喊叫了数声“住手”之后,她更是一脚踢翻了了身前的桌案。
一时之间,那亭下便就鸦雀无声。
无论是那挥棒的掌柜,又或是握着铁链的账房,还是那些本在一旁欢呼起哄着的家伙,无不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当然没能想到,那女人会有如此大——应是如此不一样的反应。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情应该再正常不过,而在“听雨楼”中,苏不忘做的不过也是那般肮脏而见不得人的营生。
再一瞥向亭上顾南之此刻脸上仍是寡淡薄凉的神色,这众人甚至还不需抬眼看向统率其数年的总管,他们便又纷纷用不掩丝毫鄙夷与玩味的眼神,望向了苏不忘。
他们显然,依旧不会将那女人放在眼中。
他们只当那女人不过是将刚刚的那一切,当作了其彰显地位的一个契机。面对这样拙劣至极的下马威,他们甚至还会以为,那贪婪愚笨而又暴露了弱点的女人,不必再用些手段,便能很快成为他们的势力之一。
可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本是怒目圆瞪的苏不忘,竟忽又垂下了脑袋。
随即,她便平静地说到:“从即日起,顾家,不得再做任何除餐饮以外再与活物有任何关联的生意,哪怕是皮草,也不可再触碰半丝半毫。”在这极其安静的周遭,她这样的轻声细语,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却又显然不及这众人有所反应,她喃喃自语的声音,便已接踵而至,“这在整个冥府都是颇负盛名的顾家营生啊……”说罢,忽然大笑起来的她,又缓缓抬起头来,“你们,是看不懂么?你们以为顾南之看中的,是你们?为求高迁的官家那样多,莫说是“万三院”,就连“森罗殿”,也未尝不会是他的。就凭你们,如何能威胁我,能威胁到我的夫君?”
再听了这话的众人,则不禁纷纷面露愕然之色。
尤其是在听到这主管娱乐与商业的“万三院”后,这众人之中,竟再无人敢作了那“出头鸟”。
而见了亭下那众人又不禁开始闪躲的眼神后,顾南之这才敛了看戏的兴致。片刻以后,他开口说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听闻城南李青木,这些年在邸里收养了好些个灵兽。那日在“听雨楼”伤了他的颜面,不如,这些个活物就一并转赠与他,权当是我的赔罪了。”兀自轻呷一口适才提前救下的热茶后,他这才又冷冷说到,“至于顾家以后的营生,就全凭夫人适才的安排。”
他这话音刚落,赓叔便立即上前,将那蜷作一团的灵兽抱入了怀中。
而再见了这一幕,饶是那在商场浴血奋战了数十载的周总管,也没了最初的狂妄与傲慢。
原来,料到顾南之必会借用“万三院”的他,早便遣人销毁了这几年账面上的所有证据。
可他又怎会想到,那顾苏二人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即便那女人并未直接挑明,但她的字里行间之中,不正是在威胁他,他这手下的众人,还不是他顾南之说谁有问题,谁就有问题?
而倘若,真有人被迫接受“万三院”的审查,那他这些年在暗中使的些手段,可真就会被翻出台面了。到了那时,不仅是那些银两会被查出充公,他这地位与权力,甚至是性命,都难能被保住。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旋即换上了一副柔和而谦逊的神情。紧接着,他便恭敬地开了口:“我等真心天地可鉴,从未僭越任何,从今往后,我等必将全凭夫人指教与安排,还请夫人务必收下其余珍宝。”说罢,他又急忙挥手,唤来了一名年轻男子。
只见,那手捧着一盏精致酒壶的男人,立即快步到了那“王八”跟前。
随即,他便高呼到:“在下杜子腾,乃是酒圣杜康亲传后人,特意献上,陈酿美酒一壶!”在用余光瞥了瞥一旁的周总管后,他便又赶忙低垂下了脑袋。心中挣扎半晌后,不禁紧闭起双眼的他,还是又支吾到,“这美酒,本就是将要献上的最后一个宝物。照,照例,得泡着一样东西喝了,才能算作是……正,正式与我顾家达成……契约。”
而他这话音刚落,那亭上身着青衫的男子便又立即来了兴致。
他急忙俯下身子,兴冲冲取来了那酒壶与酒盏。在定睛一看手中的酒盏后,他便打起趣来:“夫人这样心善。您可一定不会介意,我替您先浅尝个一口。”说罢,仰起头来的他,便张嘴接住了从壶嘴里泄出的液体。
这才不过三两秒间,那壶中的酒便被他饮下了一大半。
不住咂了咂嘴的他,连连称赞起这陈酿美酒来。而接着,未敢忘了正事的他,一手扶好桌案,又一手将酒盏搁在了苏不忘跟前,“夫人快些喝了吧,我也能早些回去,伴这美酒入睡。”
苏不忘望了望身旁这男人,又望了眼亭下,最终,她还是坐下了身。
而哪怕是不必去仔细端详那盏中的东西,她也能明白,这东西及其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何。索性,她又沉声向顾南之质问到:“这是要我,学那神农尝百草?”
扭头望向她的顾南之,则冷冷说到:“连酒带那东西,一起喝了。”
下意识蹙紧了眉头的苏不忘,犹豫片刻后,还是又回头望向了身前案上的酒盏——只见,经过烈酒的浸泡,那片通体泛着绿色微光的叶子,渐渐柔软了起来。随即,在就苏不忘的注视下,那叶子竟就像是忽然活过了一般,舒展与扭动起自己的身来!
而下一秒,那东西又兀自在酒中翻转了一下身体。
因此,苏不忘这才得以见到了,那样的一幕:原来,那“叶子”竟长有无数只近乎就是要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部的足!数脚朝天的它,俨然是极力想要又将自己翻转过去一般,正拼了命地在空中,不断扑腾着它那数以百计的脚——单就是见了这副画面,她便要径直从胃中呕些东西出来。
可她又怎会想到,那东西竟又大变起了戏法——
那“叶子”在尝试翻身数次未果之后,便就疾速抖动起了身体来。“砰”的一声后,它便彻底变身成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虫子,乍一眼望去,不禁会令人以为,它甚至会生生将自己撑裂。
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的苏不忘,下意识后撤了下身子。
可刚一动弹,她的肩头便被身旁的顾南之一把按住。而紧接着,那又定定望向了她的顾南之,便轻声说到:“苏不忘,你不是喜欢玩成年人的游戏么?你若不喝,我便要用嘴喂你了。”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显然不禁愣在了原地。
但不过片刻以后,冷笑出声的她,挑衅般开了口:“那你来啊。”说罢,她便伸手,将案上的酒盏推到了对方跟前。
而那顾南之听后,倒也未见,其脸上再浮现出任何除冷漠以外的神情。
只见,垂下眼眸的他,不见丝毫犹豫,立即伸手将那酒盏端在了手中。而就在那酒盏即将触到他唇边的一瞬,这眼中终于现了一丝惊慌的苏不忘,便急忙伸手将那酒盏夺了回来。
顿时,那盏中的酒便洒了苏不忘一身。
然而,却都不及她再做些什么,她竟就被对方一掌推了出去——
再等回过神来的她从地上坐起,她这才错愕地发现,她原本身后的柱子上,正赫然钉有一支没入柱中数寸的羽箭!她下意识扭头向顾南之望去,一片忽起的殷红,却已率先落入她的眼中……
而那仍旧被她攥在手里的盏中,此刻,则盛满了滚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