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公子夙(2 / 2)
徐王坐在大辇上,静静等我过去。侍卫们森森肃立着,铁叉尖泛起寒意。越来越近了。我瞅准时机——
“啊——”
是我。我在惊叫。我敢说白宫塌在眼前都不会叫我以如此情态忸怩惊呼——该如何形容呢?说是惊弓之雁,却实在辱没了雁的威名,倒不如说是雀鸟;说是花容失色,以我一脸畏缩的样子,也不敢违心称自己是花。我将嗓音狠狠掐高了,脚下一绊便向一侧一摔,果然落得一身好泥,白色的外裳全灰了。
此地土石稀碎,这一摔又毫不掺假——我的手瞬时便染了血。红艳艳的,落在衣服上。
我轻舒一口气。低贱的侍者震慑于王的威严害怕地将自己绊倒——虽然不够光彩,但也实在常见。
不出意料地,耳边传来徐王骂声——“晦气!”说来也是好笑,这位明明以战功登位,却偏偏忌讳见血;自己不修边幅,臭烘烘的,反而甚有洁癖。
回到队伍中了。迎着一群小娘子的鄙视,我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踩着步子跟着进了王宫。
此处亭台甚美,溪水蜿蜒,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致。我的裙曳扶过渐浓的芳草,远处是葳蕤的青藤,蔓上爬着白花;周围透出了股野蔷薇的芬芳。时而可见桦林掩映中几许兀出的金殿,铜门青锈斑驳,阶前苍苔点点,庭院里却不是牡丹,反而扎着成堆的野苜蓿,一片如烟。
除了饮茪被太子钦点为东宫女官,我们一众女奴早与仪仗队分开了,正走过宫里的复道。
这复道架得低低,似乎上了些年头;我甚至似乎看见那木栏杆上手指的抓痕,与秾奇繁复的纹刻混在一起,奇异的并不违和——似乎它本该如此一般。
这便是王宫么。
似乎越走越偏了。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女侍们开始私语,领路的嬷嬷置如未闻。我们这一堆人,应是被带回的女侍中容色最好的;其他女侍似是去了别处,惟我们被单单挑出。本以为是独有些更富贵的去处,没成想……四下里声音极静,连鸟雀也未闻,一种森凉之感从脚后跟爬至脊背。行至一处废殿前,嬷嬷打开锁,道,“都进去吧。”
这声音嘶哑如鸦。
直至此刻,饶是再笨的人都发现了端倪。众人迟疑不前。
嬷嬷动了动眼皮,劣质的脂粉在她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粘着,滑稽却又不敢令人发笑。我瞥了瞥她的银镯子,心道,假的。
“不进者死——”
在略为沉重的死寂中,即便一个老嬷嬷的声音也足可以威严,何况是一个装模作样的老嬷嬷?众人被唬地心头一紧,几个胆小的连忙连滚带爬的跑进去了,再顾不得女儿家仪态。我暗叫不好,忙捏着嗓子喊了一腔:“可是进去更得死呀……”随后闪身藏入人群,这种时候,想来没人会留意我。
嬷嬷没料到竟还有这一出!历来的女侍,尤其是刚被掳来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胆小如鼠?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等待反应过来,众人心下那还有什么不明!话说是泥人也有三分气,兔子急了也咬人——乍便听一声娇娇喝就地而起,声音虽不若黄钟,却也似杜鹃啼血,鹩鸟扑笼,倒令人震惊得很哩!
我心头登时大赞——好样的!
你听她道什么?“姐妹们,咱今日既失了活路,便且与她拼了!”众位小娘子们粉拳顿握,竖柳眉,睁杏眼,齐齐向嬷嬷处涌去,乱胳膊乱腿地向她身上招呼。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可怜半老七十的怪嬷嬷,一身子骨架似要散了去,被打得魂儿都要丢了——有道是三魂将归地府,七魄欲丧冥幽,可不就这样讲的!众人见状,愈发激动,个个桃腮带红,面颊晕粉,打得薄汗湿了衣服,怎一番香艳景色!我掺在其中,不时划一划水,打上个三拳两脚,竟也打得脸红扑扑的。那个很厉害的小娘子无意中瞟见了我,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赧然一笑,小声报以耳语:“我自小体弱,禁不得这番厉害场面……不擅长这些……”她鄙夷地睇视我一眼。
打了有一阵子了。
嬷嬷奄奄一息,早已疼昏过去,缩水一般地蜷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大家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渐渐开始雷声大雨点小,隐带一种不言的焦灼。
一袭春风拂过。
“要不要打死她?”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会不会被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