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走亲戚(1 / 2)
13、走亲戚
周六的下午,爷爷在小队挑了一头健驴牵进我家院内,往草里拌了半瓢高粱。
星期天起了个大早,大叟给驴饮了半桶水。爷爷和大叟把三袋土豆抬上驴背绑牢,两袋在木驮子两侧顺放,一袋在顶部向两侧横搭,驮子、兜肚、缰绳、前后绊绳都看了又看紧了又紧。半路上松了根绳都有大麻烦,不逢集市、不是节日,山路上的行人都没有野兔多,掉下一个袋子,妈妈同我合力也无法举上驴背。最后给驴嘴戴上荆条编的的笼头,防止它下道儿东吃一口谷子西嚼一口糜子不好好地走正道。
妈妈换了一身讲究的衣服,这身衣服平时放进柜里藏着,一拿出来樟脑球的味道满屋子。在路上,妈妈再三对我说:“见到你大妈,你知道怎么跟你大妈说话吗?”“知道,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怕你忘了。”我问:“那见到我老大妈咋不用说?”“你老大爷在锦县上班,你老大妈是场面上的人儿,这话不用说。”
漫阴天,没有直射的阳光,天空中的太阳,直接看一点都不刺眼。微微的南风,有点热,即使有雨也不会立刻下,心里一点不怕,走起路来浑身好热。其实我要来有自己的小心思,想来见见表哥大海。
路边高岗上立起人字形木架子,半截腰处是铺着干草的平台,天黑以后,窝铺里才住有护青的人。
路边成群的家雀接力赛似的一拨连一拨飞起,高粱、谷子和糜子遭了秧,啖粮食连吃带祸祸。家雀,冬天里用草籽对付着活下去,春天里有肥虫匆忙育雏,夏天里果、菜不挑,秋天里拼命吃粮食养肥身体准备过冬。夜晚各回各家,中午凑到一块,吃饱了喝得了,聚在树梢,这个碰头那个啄尾,满树稍“家家家”的叫声没完没了,一受惊,“轰”的一声全飞光。
山沟里飞起一只雄野鸡,雄鸡长长的尾羽五彩斑斓,脖子处羽毛的颜色更艳更丰富,飞不远进了草丛。抓这东西,人要多,大范围站位,不让它落脚,连飞三次,它就会把脑袋扎进草堆里不动,屁股朝天撅,自以为藏了起来,顾头不顾腚。今年春天围住一只,先跑到的两个人愣是把一只鸡腿给抢断了,杨立春把攥在手里的断爪子咬进嘴里,腾出手来追着宝春瑞抢,一想起来就发笑。
远处山坡有嘎嘎鸡子在叫,听声音是雌的。春天刚孵化的小雏,屁股上还沾着蛋皮,矮荆条稞子里你就休想追到它。跑不散的,雌鸡嘎嘎地一叫,身后就跟上一溜土色绒毛小球,伏在地上不动贼像一个个的小土包子。
路中央有一条蛇,硬土地上曲曲弯弯的身体看上去并不长,实际是一条大蛇,在我肚子上能盘两圈半,立起来说不定比我个子还高。草上飞在硬土地上扭不快,站到它前面慢慢地靠近,它高高地扬起头吐着两股叉的蛇信子,脖子的颜色非常像野鸡颈,所以蛇的名字叫“野鸡脖子”。鲜艳的颜色告诉敌人不要惹我,我口中的牙有毒。这种蛇的攻击性极强,身子自七寸处竖立,人右手一探一停,吸引它的注意力,不然它盯上你眼睛,因为人的这部位老是动,欠熟练的人,蛇已经攻击到手了,左手绕个小弧快速直掐蛇头根部,最好大拇指摁住蛇头,然后右手轻点捋直反绕的蛇尾,不要使大劲,一使劲蛇就会脱节死去,这蛇有毒但不致命。我想去抓它玩,“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想起这句谚语就放了它。鞋尖踢起几个石子,打在蛇尾上,蛇快速窜进路边草丛中,驴最怕它。
三个小时的急走,我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在山坡上远远下望是一个村庄,房子的泥顶在树冠间忽隐忽现。街道上有好多人在往坡路上看,生人进村引来众人注目,到了村头有认识的早去通风报信。找不到路好办,问一声就会有人把你领到门口,还有人帮忙牵牲口。“老疙瘩媳妇,来亲戚啦!”一嗓子就喊出老大妈,齐耳的“五号头”,浅紫碎花月白底的布衫右肩头有块长条补丁,蓝裤子膝盖处的方型补丁新得耀眼,一双窄跨梁的手工藏蓝色布鞋有点发白。我心里思量:“和妈妈的打扮一模一样,不过妈妈是新的罢了。”她双手在身体两侧下垂湿漉漉的,当看清楚进院的人,瓜子脸上的双眼和嘴弯成月牙儿,人人都说老大妈和我妈妈像姐妹。
这时,一台自行车自东面冲过来。是一台二六架的车子,这车子只能载人不能载重物,是有钱人家的女车,农民不乐意买,农民喜欢二八架子的加重大车子,人货两用。一个男孩站在三脚架中,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攥着大梁,两脚踩在车镫子上。只能蹬半圈反反复复的,满街都是“嘎达,嘎达”的响声,随着声响身体上下起伏,是表哥大海掏裆骑着自行车。“大海哥!”我兴奋地喊道。大海表哥来到眼跟前蹦下自行车,使劲支起车子停在门口,藏蓝色的裤衩、两根梁的白背心,和自己的一样。脱掉背心,身上还有个白背心,那是太阳光印上去的。大海表哥奔了过来,拉起我就往屋里跑。
大海哥开始翻箱倒柜,东屋贴山墙的办公桌上,苹果、酸梨干、饼干、糖块很快就摆满了。“小光,你住几天?”我回答:“不住,今天就回去。”“为什么?”我说:“我明天还上学呐。”“对了,你上学了。”大海哥是一脸的失望。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子弹壳带着个完好的弹头,递给表哥:“给你的。”“呀!还有子弹头,太好了。弹壳我有,子弹头我想了好久,今天我终于拿到手了。”大海把弹壳捏在手中,高兴得连蹦带跳,问我:“你哪弄来的?弹头,弹头。”“我们大队民兵打靶,你这一颗是我从女民兵的靶子上方树干里扣出来的。”大海哥问:“你咋知道在那?”“不知道在那,到处乱找。男民兵弹头落点较集中,子弹头撞子弹屁股,坏的多好的少。女民兵射得到处都是,不过完整的多。我爷爷说不一定是打得不准,是枪膛线太老了,好枪都让男民兵抢去了,女民兵对枪不上心。瞄准打不准,瞄歪还可能打中。”“第一次听说。”我说:“这叫搂草打兔子——歪打正着。”
帮忙的人很多,驴背上的东西被卸下来,院子里妈妈和老大妈互相拉着手唠得真欢。
大海哥往我的兜里塞满东西,说:“走,上山玩去。你家山上有山楂、桑树。我们这都是酸梨树,现在不能吃,太涩,冬天冻透以后吃冻梨绝好的。”我问:“小海弟弟呢?”“他去我老姨家了。”
刚出屋门,两人被叫住,老大妈说:“大海,你婶子来了也没个话。”我妈说:“小光,见了你老大妈话都哪去了。”
这时,隔壁的大爷和大妈听说后都来了,大爷还端来一筛子草料给驮土豆的驴吃。我看一眼妈妈后赶紧迎向大妈,说:“大妈我来看看您,我家没啥好东西,给您一点土豆子,大妈千万别嫌弃,我回去路远不要给我带苹果。”院子里、院子外的人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