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同龄人(2 / 2)
我大姑父就是喝,杨英军就是吃,都旁若无人。
赌的过程体验过,大赌注大场面没下过,我有时心里也痒痒。我问:“你们啥时候开局,我瞧瞧。”宝庆新说:“逢年必赌,你要是没有个体面的工作准是把硬手,赌就是赌胆量,要说懂多少都是骗人,就是他妈的敢下手。”
正月初二,自家人凑了两桌麻将,我放单儿去单大发家凑热闹,去“扒眼”。
单大发一个人住在西屋,屋子里烟气缭绕,如在雾中且越来越浓,炕上满是人,参赌的人坐在炕上围成一个圈,头顶头肩挨肩,扒眼的人在炕上或蹲或站。
这房子是村里最烂的房子,像大火过后的山坡,黑黢潦光的不设赌场没人来。整个窗户用开了花的棉被遮严实,外面看不见一丝的亮光。
单大发设赌局的目的是“抽头”,抽头就是赢家的“赏钱”,一局一赏,抽到几元钱他就下场赌,输掉再抽。
一只蓝边特大号的白瓷碗,碗底卧着三枚骰子。宝庆新承包庄家,一圈人下注,赢了好说,输了全陪,得有足量的钱垫底儿。宝庆新右手心向下攥住三枚骰子,拳头悬在碗口上,左手自左侧画圈确认围着大碗一圈的赌注,把一个个小赌注拨离,“十块八块的也想摸摸骰子,你当是你老婆的屁股哇,跟屁吧。”说着把杨立春的钱拨开,杨立春说:“咋啦,你怕了?”“怕你是孙子,看你鬼子六不顺眼,就让你等一把,有牙口你跟我单挑。”这是庄家的权利,鬼子六杨立春收起钱,气哼哼地点完钱数,把钱摔在段兴德的注上。这叫“跟屁”,无权摸骰子,输赢跟着底家,庄家无权干涉,除非不要底注。
“有能耐你跟我庄屁,就是气你个输。我开了,都他妈的小点声喊。”说罢双手团紧,嘴上吹口气,五指搓捻,色子在手心错动,咯咯直响,然后将手掌拢成一个空心,手在空中摇晃,最后攥紧缓缓垂手悬在碗口,人人在呼哧呼哧地喘。庄家的手伸进碗中,腕子用寸劲一拧五指乍开,快速撤手,色子在碗边狂转,越转速度越慢越接近碗底,庄家头往前探,可着喉咙喊:“六——六六六!”周围的人齐声高喊:“幺——幺幺幺!”
掷骰子,就是吆三喝六,在骰子静止前狂喊出期望点。
每个人似鹅子般伸长脖儿,青筋凸蹦,一圈的脑袋相抵,低头瞪眼吼着碗里的骰子。
宝庆新说:“那感觉是人死前的一刹那。”记脸子问:“你死过?”“没有。”“那你放什么狗屁。”
赌和骂向来不分家。
“赌哇。大家都喝过豆浆,豆浆没熬透或者凉的整一大碗,肚子叽里咕噜的,涨得你茶饭不想手脚没着落,梆梆两响屁,那个痛快呀。屁后舒服,这就是赌。输了不心疼,赢来的钱,手头上阔绰,心头上不真惜。小光,你哪嘛哪嘛这滋味。”我说:“宝二叟,精辟。”
突然“咣当”一声,破房门被踹飞,冲进来一群民警,手里擎着手枪和手电筒,高呼:“不许动!都原地别动!”
杨立春的手快速伸向灯绳,见枪口指着他,他忙把手缩了回去。短暂的骚乱后,炕面上的赌资消失得干干净净。
“都转过身,双手抱头蹲下。”我屁股上挨了一脚,立刻照命令蹲下。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我没敢回头,接着肩头被人抻了一下,我侧目一看,是二姐夫杨所长,他在向我摆手,我起身站在他的身后。
东八乡联合抓赌,进屋的是四个民警,两个民警举着手枪堵在门口,大门口、后院都有人。
蹲着的人被挨个清兜,搜出来的钱投进炕边大敞口的绿色帆布袋中,然后挨个人登记,有杨大鹏在场名字都不用问。然后把人排成一队押进村部,扒眼的站在村部的屋地上,参赌的人锁进空屋子,空屋子就是原来的武器库。
天一亮,杨大鹏挨家挨户通知,说:“现在不交钱,下午去乡里交,罚款翻倍,再不交钱就蹲小黑屋子。”
参赌的、扒眼儿的都被罚款。
段兴德说:“奇怪,各路口都有放哨的,村子还有狗,他妈的突然进屋,一点察觉都没有。”杨立春要查被抓的根由,说:“他妈的,看来狗子是先进的村,早探听清楚了,这内鬼是谁呢?”
我赶紧去找宝庆新,几个人在屋里闷头和喝茶。我说:“哥几个都在。”宝庆新抬头冲我点一点头,“我来是想说——,我可没通风报信。”段兴德坐直身体说:“几个放哨的是自身后被人摁住的,没人怀疑你。这局儿你就不该掺乎,没你二姐夫,扒眼的也罚五百。”我说:“我没看见单大发。”宝庆新说:“我第一个问的就是他,他那时候去了他哥的东屋,一屋傻子,狗子没进去搜。他提供的赌场,聚赌少说要罚他五千,本来他打算出了正月就外出打工,今天就跑了。去年灯一灭,大家伙都跑了,就摁住他。交不上罚款,蹲了一个月的黑屋子,捅了几电棍挨了几个大嘴巴子。”段兴德说:“罚了我五千,宝二爷亏大发了,紧着说小话儿打个八折,嘎嘎新的大票儿点过去八十张。今晚还干不?”宝庆新提高嗓音说:“干!不干的是孙子,扒眼儿的一个不带。”
段兴德的弟弟段兴堂,整年在外头,春节前回家,就是赌。兜里钱赌光了,借钱赌。正月十五过完就走,春节前回来,还完赌债接着赌。村里人管这样的人叫“涝头梆子”。
段兴堂从来不和哥哥在一起赌,他在自己的家里设场子坐庄,他家常年没有烟火,屋子非常冷,他那场子的常客是刀疤、狄忠泽、田春立、宝春瑞、王源海、杨英军,同一天晚上,他们也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