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剑灵】(1 / 2)
惟昭到永济殿门外时,除了几个守卫弟子,谢九与如意正好出来。谢九本就要前往掌门处,查看惟昭情况,见他神色无异,些许放宽了心,转瞬又皱起眉头:“师父,何必这么赶。那里自有太祖师伯和太师叔主持。”
惟昭看他一眼,谢九闭了嘴。如意向他行礼,惟昭点了点头,径自进去了。
“柳大哥。”如意笑着向柳诺问好,又立刻改口,“惟岳道长。”
柳诺含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喊我柳大哥,听着习惯。你师父回来了。”
如意道:“师父与太巽道长在一处。听闻蜀山有难,就来了。无咎道长此前帮我良多,我也想略尽薄力,便跟着一起来。”
“阿九、阿九便是了。哎,我若还是‘无咎’,少不得好多规矩,麻烦死了。”
柳诺笑笑,道:“你们愿意相助,再好不过。”
如意道:“同为同道,理当如此。”
三人随后入内,听见惟昭清澈的声音:“惟昭代蜀山谢过几位。”他掀起前襟,跪地叩首。在座几位倏然起身。
惟昭站起身,离邕道:“既商定了,就等明日同心协力。”
柳诺隐约觉得惟昭似乎轻松了不少,紧绷的心弦些许松动,弹落的松灰带着指尖的温度,悠悠洒洒地飘散,落一地余温。
到酉时,一切准备妥当。阵在永济殿前台坐北朝南的练武广场,阵眼主天,位西北,东南、西南与东北各有人坐阵。外列安排弟子护阵,一辅助传功,二疏导戾气。再外圈各列子弟,是为防止剑灵出逃,离开蜀山。山门各处结界亦有弟子守卫。蜀山七十六人,无有空闲。
柳诺尚不知如何面对众弟子,与连城在房中吃了一点。连城见他面色凝重,也就不多打扰,难得安安静静不多话语。
“我心中着实为难,不知如何化解。”
连城停下筷子。
柳诺揉着眉心:“我既打定主意要帮惟昭,然而想到剑灵,心中还是……他们相助蜀山斩妖除魔,大恩于人间,却要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连城叹了口气:“阿九说历任掌门都不愿伤害剑灵,也是这个缘故吧。如此想来,你师哥下这个决定,心中绝不好受。”
“如若……”柳诺顿了顿。
连城歪着头,轻声道:“你要留在蜀山?”
柳诺道:“如果我是掌门……”
连城抿了抿嘴,“唔”了一声。
世间安得两全法,柳诺涩涩地想。高山绿水,双骑白鹿遍访名山,似乎还是昨日梦想里的画卷。忽然有个念头刺入心口:如果不是执意要找回身世——柳诺吸了口气。
——可若非如此,死得不明不白难道心甘?这个念头也只一闪而过。人世向来两难全,也不是今日才明白的道理。人心欲望总在不断叠加,还是堪不透啊。柳诺默默地想。
连城却捡起别的话头:“你的病如何了?”
“等明日后,由长纥道长替我看看。我亦不想在这个时节图生事端。”
“这也好,”连城笑了笑,“我喜欢他,看着亲切和蔼。总之不必惦记我家的东西了。”
柳诺莞尔:“我本意是借,有借有还的。”
“未必都还得了。不过有这个心意也足了。”
譬如剑灵的恩义。柳诺长叹一口气。
翌日,蜀山肃静。空气里的焦灼连树叶都能感知,在此刻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主阵有四人各坐四方,以修为法力架起天罩,启渊竖立在阵心,源源不断的修为进过西北位的阵眼如利剑劈向阵心的古剑,如同天降罪惩。
离邕带着谢九和如意在外列,以及清字辈出众的弟子一同,在天罩之外施法架起阵罩。如意与淸徽在青鸾峰下打过照面,此刻再见,淸徽点头示意,往昔过节在相顾时一笑泯之。
以柳诺如今的身体未必能帮上什么忙,惟昭也不愿他犯险。柳诺只在远处观望。连城安慰他:“你都说青鸾峰的天河真人是极厉害的,还有几个老道士,未必会出什么错。”
柳诺的忧心忡忡不仅在阵眼的惟昭,还有不知所踪的巫蘅。昨日不曾见到她,今日此刻也未见她现身。
运阵起,就见山风乍起,如万剑齐发般直冲云霄,天幕似将围列的人堵在外面,全看不见阵中人。柳诺被远处阵势所慑,屏住呼吸,不及他想。
有什么穿透锁骨,金属与骨骼摩擦出凄厉的痛楚,倏然间抽走全身力气。柳诺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那瞬间,五脏六腑扭结在一处,连哀泣都喘不出声响。堵住记忆的高墙轰然坍塌,无数画面倒在身上,却一个也看不清。
——“柳诺!”
那震耳欲聋的怒吼他从未听过,与翻涌的画面一起扑来,如巨浪将他掀翻。
连城惊慌着搀住他:“你怎么……”
我怎么?缘何那种抽离血肉般撕心裂肺的疼痛会在这时出现,好似剑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柳诺在巨大的痛感里恍惚起来,看着那具名叫“柳诺”的身体被一点点抽取生气。
剑中世界山崩地裂。
起先三灵还茫然,在这里不记年岁的黑暗里,什么都变得虚无,怕是这震动也是梦里的——直到全身撕裂,有股寒气汹涌激烈,要从胸口、手臂、肩头,全身各种撕咬着涌出,这痛觉太过分明,才叫三灵从恍惚中清醒,这是外界有人做法,不是梦,也非幻想。
“是、是要出去?”剑气辛吾怆然喃喃,不敢相信。
剑力寮皋痛得失声大喊:“停下……痛死了……”
焉凰咬紧牙关,撕心裂肺的痛觉叫他神志逐渐清明:不是有人解开望舒神结,而是——
“有人要毁剑——辛吾、寮皋,别叫寒气侵入!”
而爆裂的寒气从四面八方用来,如蛇吐长信,嘶嘶作响。几人在剑中灵气几乎消磨殆尽,此刻要重聚灵力,恍如隔世遥远,竟不记得一时如何运力
辛吾怆然闭目:“我们误信惟岳这么多年,他、他们还是要我们死。”
剑中百年暗无天日,只有神结锁链似有若无的冷光能偶尔照出惨白。寒气盈满剑身,将这惨白遍布四周,焉凰看见辛吾几乎透明的身躯颓然低着头,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