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1 / 1)
一九八一年夏天,一个闷热的下午,红阳公社陈家桥大队第六生产队少年史春雨坐在庆丰河边的乌桕树下,弓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将一张黝黑的面孔埋在膝盖上打着瞌睡。苍蝇把他裸露的四肢当成了跑道,在上面起起落落。
昨天,一场突如期来的雷阵雨不但把春雨淋成了落汤鸡,还使他得了一场感冒。正发着高烧的他嗓子沙哑,身上没一点力气。
春雨身旁零乱地放着六七个箩筐,筐里放着用来割草的茅刀和衣物。前面的河面上不时传来欢快的尖叫声,哥哥寒雨、弟弟秋雨和四五个小伙伴们正玩得起劲。
一只花胜蚊子在春雨手臂上贪婪地吸食着血液,少年被咬醒了,默默地握紧拳头。突然收紧的皮肤让这个无耻的食客无法溜之大吉,随着拍的一声响起,花脚蚊子变成了血污。
头顶知了拼命地叫个不停,似一帮老人在不停地唠叨。少年再无睡意,迷起眼睛看了看斜挂在西边那团刺眼的火球。现在的时间应该在四点半左右,是时候动手了。家里的六只羊还没有一点吃的,如果不割满三筐草,晚上少不了一顿打骂。附近的草已被割完,连路边最难割的马唐也所剩无几,想要割满一筐草,得去更远的地方。但寒雨和他的伙伴们玩兴正浓,并没有想上岸的意思。
春雨来到岸边,对刚从水里浮上来的哥哥喊道:“老大,快起来吧,你们得自己割草了。”
“啥意思,中学又不是我不让你读的,干吗跟我过不去?”寒雨抹了一把宽广的额头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没多久,那张白皙的面孔出现在了三十米外的水面,而他的旁边,刚好站着三弟春雨。
春雨走上前去。“老大,我觉得快要死了,不要说三筐草,连自己的一筐也很难割满。天色不早,你们还是快点上岸吧!”
十二岁的秋雨看着比他大三岁的老大。“我们玩了很久了,要不上去吧。”
“日头还是这么毒,上去会晒脱皮的!别听他的,只要不上岸,他自然会给我们割好。”说罢,老大身体前倾,向远处游去。这群人中就数他的水性好。
无奈,春雨只好去树下取来农具,去寻找草料。他清楚,自己的任务得自己完成,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人来帮他。
当太阳搁在地平线上时,春雨背着草筐来到羊圈前。翘首以盼的儿羊一阵骚动,纷纷将头伸出栏外。
四年前,史根生告别了“风扫地,月当灯”的破草舍,盖起了全村第一幢粉墙灰瓦的三开间瓦房。主房后面,是一幢缩小版的辅房,辅房除了圈养牲畜、摆放解手的粪缸、还用来堆放柴草。两幢瓦房之间有四米左右的距离,根生让人一边砌上围墙,另一边开了一扇门,这样一来,便成了一个四十余平米的天井。
新房宽敞的红漆大门、明亮的玻璃窗、雪白的墙面给根生挣足了面子。“什么时候能住上根生一样的房子”成了每一个社员的梦想。
三间房子被隔成了六小间,东面为灶间和根生夫妇卧室,中间自然是堂屋。
堂屋后面有个被称之为退堂的小房间。如果把开在后墙上的那扇门的位置改在南面,它无疑问是一个房间,但这扇门偏偏装在了北墙,所以,与其说它是房间,倒还如说是通道更恰当些。为了方便,除了挑粪、存放柴草,大家很少绕道从外面出入,到了晚上,因为如厕的需要,这扇后门显得更加繁忙,脚步声、门的开关声此起彼伏,搞得人很难入睡;最闹心的是寒冷的深夜,随着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的响起,北门开启,呼啸的寒风长驱直入……。
这个房间的主人便是史根生的次子史春雨。
西面两间住着寒雨和秋雨。四个卧室只有寒雨的朝南向阳、冬暖夏凉,可见,史家长子在根生心中的份量。
喂完羊,简单洗了个澡,春雨上了通道房的床。父母马上就收工回家了,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他会做好饭菜,喂饱鸡鸭后把它们赶进窝里。鸭子性子野,经常不肯回家,得跑出去找。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粗糙的手在春雨的额头停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揭开毯子,摸着他皮包骨头的身子。“这么烫,可别把脑子烧坏了。”
是母亲的声音。“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傻孩子,你在发高烧。这是一种常见不过的小毛病,过几天就会好的。”母亲赵兰芳说道,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女人。
“天快黑了,晚饭还没做呢。不知鸭子有没有回来,前几天丢了一只,今天可别再少了。”
“你就别操心了,我这就做饭去。”女人用有一大块乌青的手背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迅速走出通道房。丈夫要比她晚收工四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做好饭菜,让猪吃饱,让鸡鸭一只不少地归窝。否则,今晚又将不得安宁。
当根生北着喷雾器走进家门口时,寒雨和秋雨各背着一筐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走向羊圈。他们发皱的皮肤告诉他,这两个儿子在水中玩的时间肯定不短。根生并没有呵斥他们,只是说,水里泡久了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