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齐峰大吼一声“余松,老子今天便要报了当年一箭之仇。”
齐峰的内力当真是浑厚,此声仿佛有地动山摇之威。二十二年前芝献山之战,齐峰不在乎自己的命,只盼能多杀些人,好让其他兄弟有逃生机会,宁愿不抵挡刺来的剑,瞅准机会,也要置仇敌于死地。他与余松旗鼓相当,都在对方身上扎了好几个窟窿,然而雁翎剑法声名赫赫,他始终是弱了几分。当他正准备与余松同归于尽的时候,龙傲天手持金环大刀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并把龙吟托付与他,他这才活到了今时今日。
“好,老夫正要与你一决高下。”余松目光如炬,两鬓的头发都已花白,却依然精神矍铄。
其实,余松不是余家的嫡长子,不然芝献山之战怎么会有他。他的父亲已经把余家的绝学传给了大哥,专心备战芝献山,势要歼灭辰巳宫。但是,他们侥幸活着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大哥钻了牛角尖,捉摸不透内功心法其中的奥秘,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把自已吊死在祠堂之内,身后也无留下一儿半女。父亲本已身负重伤,又遭逢打击,勉强撑到把雁翎剑法与风雷掌传于他,才撒手人寰。是辰巳宫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望着尽是落寞寂静的余家大院,压下仇恨,暗暗发誓要让余家从新辉煌起来,变成以前人声鼎沸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很满意今日的成果。若说他不心疼,是假的,可是辰巳宫害他父兄没了性命在前,羞辱余家在后,为了武林的安定,牺牲余家,他不后悔。
齐峰铜铃一样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杀意,长剑出鞘,必见血腥。划过第一个人的腹部,只见那人的肚子开了个一尺长的口子,从最左到最右。那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血像个小溪流似的潺潺离自己远去,还没有想出自己为何还没有名扬天下,就早早见了阎王。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十个人命丧黄泉,才来到余松的面前。
余松的面色凝重,手中剑,似是带着气吐山河的魄力,只有一剑,却仿佛有漫天剑光。齐峰也不是善茬,如蛟龙出海,凶猛霸道,只取余松的性命。余松面对凌厉的招式,冷笑一声,露出轻蔑的表情,脚下一沉,手腕微动,变换招数,直接使出雁翎剑法的第八式“力挽狂澜”,反守为攻。前面的招式是不足以在齐峰面前显露出来,心底依然不敢妄下结论是否能一招取胜。齐峰不觉热血沸腾起来,看来余松求胜心切,直接下猛招了,立刻严肃起来。自知眼前使出的招式断然不能取胜,当机立断舍弃攻势,护住周身要害,伺机再取余松性命。紧接着是雁翎剑法的第九式“来鸿去燕”,齐峰心下微懔,脑袋里迅速闪过可以对抗此招的剑法,就“赶鸭子上架”这一招了。这是如玉公子家的落花剑法中的其中一招,他与如玉公子的父亲是至交,不在乎家法教条的约束,很大方就把落花剑法教给了他,他也明白不能觊觎好兄弟的剑法绝学,然而每一招式的名称大大吸引了他,即便是打不过敌人也大大将其羞辱了一番,像什么“剑戳出头鸟、痛打落水狗”,一般人是想不出来的。“赶鸭子上架”这一招并不是强迫自己去做能力达不到的事情,而是强迫敌人,把敌人当做是鸭子。这一招只是让他没了性命之忧,距离取胜还有漫长的道路。余松虽处于上风,却不敢大意,心下暗暗称奇,二十二年前,他们便是不分伯仲,芝献山之战后,他几乎是闭门不出,潜心练习雁翎剑法,使武学造诣更上一层楼,而齐峰没有名动天下的剑法傍身,又不能四处求学,身为辰巳宫的大护法,势必要为辰巳宫的事物操心劳累,功夫竟是没有丢下,还能与他打成平手。齐峰不知余松的想法,心中对雁翎剑法却是称赞不已,想到这样的剑法会害死多少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免又感慨万千,许多年前,辰巳宫也有许多精妙的剑法、拳谱,等着好儿郎细细研究,然而一把大伙化成灰烬。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在火里挣扎、惨呼,他的悲伤无以言表,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怎么对得起一声声兄长、叔叔的称呼。
龙吟的心一时间被激起千层浪,所有的英雄豪迈之情迸发到了极点,这才是高手对决。他的伙伴们,姚飞月、聪耀华、严方、金昂,金昂最为激动、活跃。他都想不明白,一个参将,堂堂朝廷命官,干嘛要来趟这趟浑水,他自己都劝得不好意思了。
金昂眼睛里的光芒,让人都觉得不寒而栗,脸上虽然是笑,可是让人有一种后脊梁发凉的感觉。手里的九环刀,仿佛是阎王手里的勾魂笔,轻轻一划,别人就没了性命。他不大不小,好歹也是个官,想捞个仗打打也是个难事,当官混到他这个地步,也没谁了。听说子玉峡有架打,还等什么,迫不及待的跟着龙吟来到此地,没有仗,打架也不错啊。这阵势,他喜欢,虽然用不上排兵布阵、兵法权谋,但是这么多人的混战,和打仗有什么区别。
严方手持金环大刀,眼前的已经不是人了,是一群小鸡崽子。手起刀落,人头滚滚。他不像龙吟与如玉公子,因为年龄小,被人护在身后,逃出辰巳宫。而他,那时候已经十五岁了,刀真真切切的砍在身上,血不要命似的往外流。一个众人腾不开手顾及的女娃娃,三天前还缠着他去摘树上的果子,此时他亲眼看着女娃娃被坏人抓着头发,亲眼看着被提了起来,亲眼看着被一剑穿透了肚子,被丢弃在残肢断臂的尸堆中。他离女娃娃只有三丈远,三丈啊,跪在血泊里,膝盖挪不动一寸,手中的剑已经被血黏在手上,无力甩出去。他多想救下那个女娃娃,让他用命换都可以,哪怕用生命去换一丝丝力气,让他把剑甩到坏人身上。然而一切都是期盼,期盼老天爷开开眼。意识到了最后一刻,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与物,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火光遮住了双眼,唯有耳朵听见那些人高声呼喊着“杀光他们”。
醒来,长他十岁的辛行说到,是他的师父、如玉公子的父亲把他从火堆里推了出来,而师父活活烧死在辰巳宫的废墟里。
他是个孤儿,永远记得那一天,腊月二十八,他躲在只剩一截土墙的背风处,尽管如此,呼呼的寒风依旧把他单薄的身子吹的东摇西晃,尽管身上穿了好多件被别人丢弃破的不能再补的衣服,可是风依旧往骨头里钻,他觉得这个年是过不去了,祈求老天让他死得痛快些吧。是老魁首龙傲天骑着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一把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抱在怀里,用黑色大氅裹着他,身上才慢慢有了温度,才活了下来,老魁首做主让他拜在云老爷子跟前学武识字。
他今年三十七岁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何夕。那一年,老魁首救下十三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不论大小,男孩子都为七岁,女孩子均为六岁。老魁首说,女孩子天生就是被保护的。捡到他们的日子就定为生辰,是的,他们重生了。
他记下了,报仇是他唯一的事情,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接着来。他爱辰巳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小蚂蚁、每一片小叶子,即便化成了灰烬,依然在他的心里是最初的模样。
龙吟气沉丹田,右手发力,猛的劈出一剑,是李家的传世绝学,千钧剑法中的一寸丹心,虽无飞沙走石之势,却霸道绝伦。余浩然瞬间有泰山压顶之感,他自知不是龙吟的对手,不敢存有侥幸之心。手中剑迎上去,发出“当”的一声,一道火花顿时四散开来。两人的剑法不同,内力自是有悬殊,龙吟还是气定神闲,余浩然已是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对上龙吟,余浩然知晓是自不量力,然而夺妻之仇,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他此生不忘。
龙吟自知理亏,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当即使出千钧剑法中比较柔和的一招星罗棋布,下手越来越缓,内力使出了三成,他只想着放其一条生路,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对余浩然的另一种侮辱。
余浩然气的目眦欲裂,浑身发抖,手与脚似是也失去了温度。他唯有将愤怒变成力量,明知不能取胜,战死是他挽回颜面的唯一途径。全部内力修为注入长剑之中,右脚画出半圆,脚尖点在地上,左手捏成剑诀,右手里的剑挽出招式,直指龙吟,剑气顿时咆哮而出,如瀑布般朝龙吟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招是雁翎剑法中的第八式力挽狂澜,他才刚刚练习,使出这一招着实冒险,然而富贵都是险中求,何况关乎性命。使出全部内力,力挽狂澜才有这般气势,胜败在此一举了。
龙吟心下一惊,李家与余家是世交,自然是没有矛盾,根本不会出现大打出手的事情,所以他没有机会见识到雁翎剑法的全貌。如今这一招式,他不敢懈怠,当即收敛心神,手中剑在胸前画圆,护住周身,然而还是有一股剑气凶猛,如锥子一样,往他心里钻。他连忙收回剑,用剑身抵挡,内力自是注入了六成,危险才烟消云散。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招,却不能伤龙吟毫发。余浩然如秋天里的红花,再也不会高昂着头颅,谁也不放在眼里。他虽从小识得龙吟,知道龙吟的功夫高强,但是龙吟性子温和,不与人比试,不争强好胜,即便是推不掉的切磋,从来只是险胜一招,各位前辈高人对他是赞不绝口,他不爱出风头、不爱热闹,自是没有见识过龙吟的功夫,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仅仅几个招式,打得他无还手之力。有一个强大的后盾怎么了,龙吟是大魔头的孩子又如何,改变不了他打不过的事实,屈辱是要跟随他一辈子的。
龙吟见识到了厉害,不敢大意,他不知余浩然的深浅,怕有无法抵挡的后招,连忙一跃而起,同时双手握剑,内力聚积在剑尖,猛的向下劈,使出横扫千军这一招式。
余浩然见剑已近前,立刻收敛心神,气息还未调匀,慌乱中使出他学过的最厉害的招式依然是力挽狂澜。奈何已用过一次,内力跟不上,抵挡了招式,却挡不住剑气,一口鲜血喷出,他输了。
龙吟的心顿时有些不舒服,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被同情的人,可就是看不得更惨的别人。他明白余浩然是仇人,不应该有恨以外的情绪,可是他夺了余浩然的妻,仅仅这一点,他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倒在地上,猛烈喘息的余浩然,神情复杂,这一剑无论如何是刺不下去。
“当”的一声,龙吟惊觉后背已被人趁虚而入了。回头看见是一个扮成男装的姑娘,比他大一岁,和他一起逃出辰巳宫的姐姐,他的心又疼了起来。三十一岁的女子,在这个十六七岁就为人妻、为人母的天下,她依然孤身一人。她叫作苏嫣嫣,嫣嫣芙蓉花、秀出清霜晨,多好听的名字,很爱笑、很害羞的一个小姑娘。后来不笑了,眼睛里没有了温度。不允许别人叫她嫣嫣,她叫苏仇,仇恨的仇。和严方一样,报仇是活下去唯一的理由。然而只有龙吟,固执的叫她嫣嫣。
苏嫣嫣的剑,有些时候了,剑身上有三个缺口,是她父亲的剑。平时她都舍不得用,为的就是今日,让父亲看一看,她将仇人一个个斩杀。不在乎血染红衣衫,不在乎身上有多少条血痕,只有多杀一个人才能让她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