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成悟空败非悟空 得功勋失无功勋(1 / 2)
话说孙悟空面对技高一筹的毛大圣无可奈何,尤其看到毛大圣灭蝗的手法灵活多变,举无遗策,消纳乌瘴,效果显著,且与人和谐相处,更擅于斡旋,言语幽默诙谐,举止落拓不羁,俨然他的模样。孙悟空不得不细密斟酌:他若果再去论是非,话短长,争辩个对错,对灭蝗很不利,他反而变成个搅事佬,碍事无益,千夫所指,莫不如让毛大圣去灭蝗,这般自是趋善而为之。
事实也恰如孙悟空所预料一样,毛大圣的本领委实裨益一方,灭蝗变得尤其顺利,士气高涨,人心所向在所难免,孙悟空遭遇冷落也是意料之中,活脱脱的现实煎炙着他的心境,浑身燥热,神情憔悴,惘然不知所措,辩则苍白无辞,留则无针锥之地,落寞之时亲朋疏离,世态炎凉,只好赴天庭谋求佐证,查核详情,以待转机。
这天,孙悟空云步匆匆,一路风尘,满腹自慰:苍天有眼,会给他一个公理!
南天门就在前面,天庭与寻常没有迥异:玉柱雕栋,嵌翡贴翠,玛瑙饰金,闪耀金光,紫雾缭绕,瑞气缕缕,显尽堂皇阔落,气派恢弘景观。
天门两边依旧轮值着数十员镇天元帅,个个魁梧彪悍,人人神气昂扬,操戈持铣,树帜拥旄,幡然瞩目,还有数十个金甲神将,虎体熊腰,粗犷矫健,威猛刚烈,亦是人人执戟悬锏,个个持弩仗剑,阵势严整,防备如城。
“诸位好啊,俺回来啦!”孙悟空似往长一样笑着老远就打照呼,寒暄一番略表心意,向来彼此都会恭维问候,气氛也十分融洽。
南天门前没有回应,孙悟空走近时详细一看,蹙眉间,但见将帅们换了一副脸孔,个个面目狰狞,人人肃穆威烈,剑拔弩张,扬戟轮抢,架势逼人,威仪凛然。
孙悟空不当甚事,陪笑道:“诸位诙谐至极,竟然连俺老孙也见生了,抖起威风来了,可骇人呢,逗着玩吧。”
这时,李天王和哪吒父子赶来,绷脸怼怒、,觌面发狠道:“何方妖孽,拆我兵器,毁我法宝,损我脸面,今又来捣天庭,孽种是否铁了心要作乱不成!”
孙悟空给弄愣了,细看但见:李天王两袖空空,哪吒也孤身只影,没个法宝的。细想:是否他俩招惹过毛大圣?被人家清洗了?他摆手辩白,道:“俺老孙不曾与李天王和公子有过节之处,何来倒腾之说?”
李天王怒不可揭,指着孙悟空的鼻尖,道:“就是把你弼马温烧成灰烬老夫都认得。”
孙悟空扪心自揣:李天王外宽内妒,向来对他有成见,都是源于诸多猜疑妒忌淤积的缘故,稍有不慎,便挑剔找拴,实难相处,而今又冤俺,抵毁俺,真是居心叵测。辩解道:“这不白之冤,老孙如何受得?李天王,你不说明白,老孙俺可是不肯呢。”
此话一出,可真是火上浇油,场面迅速紧张起来。
“灵猴息怒,稍安匆燥。”太白金里赶来,挡在中间,两边抚慰道:“李天王从长计较,大局为念,莫要搅了场子。”
“李长庚,瞧瞧,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且莫看偏,说漏了嘴。”孙悟空一把拉过太白金星,并指着自己脑袋,晃着头道:“好好瞧瞧,评评老孙岂会没的品位与李天王结梁子?”
“灵猴,你莫要假以齐天大圣孙悟空自居,大圣正在灭蝗,那有闲情东逛西荡。”太白金星呼过千里眼,道:“阁下你看看孙大圣是否在下界?做甚事?”
千里眼倾身俯首,一边巡视,一边禀告:“孙大圣就在下界,与姚祟童子等数千人正在坑蝗呢。”
“灵猴,天庭不是个随便就可以投机的地方,你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太白金星挥挥手。
“威武——”诸天神帅将齐声吆喝道:“滚一一”
孙悟空听罢如荆抽背,举首眺望南天门内,天庭显得那么陌生“犹觉他的家一一齐天大圣府也将门庭改换,易主迎客,真可谓玉砌雕栏,朱门金阶,辉煌雕饰,篆文画璧,青黄刻镂以至两司仙史,丫鬟使婢,旧朋故友尽纳新主旗下,为新主呼唤效忠,他遭到排挤诋毁委实孤寂零丁。
孙悟空扭头便走,直赴南海,心中掂量着唯有指望观音菩萨眷顾了,到了落伽山,但见观音菩萨领着木吒和善财童子,貌似要出门,孙悟空揖手参拜道:“菩萨作主,天下虽生此下悟空,为何又生彼外悟空呢?俺才是名副其实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菩萨可要为俺讨回名份。”
观音菩萨慈目眯缝,沉吟不语。
“你如此清闲,何谓孙悟空?”木叱迎上来道:“眼下齐天大圣孙悟空正在灭蝗,天地间无人不晓,你这猢狲假以大圣之名,沽名钓誉,图财牟利,居心叵测呐。”
“俺也是灭蝗的。”孙悟空辩解道:“消遣时却变出一个比俺还有手段的毛大圣,可真是鸠占鹊巢了,始料未及呀,叫俺如何是好?”
“哈哈,有这等事?”木吒禁不住地笑起来,道:“你溜达溜达让菩萨瞧瞧,是孙大圣还是毛大圣?”
孙悟空无奈地晃悠了几圈,而后看着观音菩萨,却没有征询到观音菩萨的只言片语。
观音菩萨依旧垂眉眯目,她看到孙悟空耳根下那点鲜红的血迹,赫然在目,但依旧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似的。
孙悟空久等没有得到观音菩萨的点拨,焦急道:“菩萨,俺不是孙悟空,甘受专辄之罪!”
良久,观音菩萨微翅下颌,道:“凡事缘聚而成,缘散而尽,因缘不合必躬逢挫诎,因缘际会事事顺遂,静也不适,动亦不宜,西虽微朗,且可苟安,亦只是暂且寄存罢了。”
孙悟空听罢,本想在此避难,以躲灾祸,未料人家闭门谢客,期望之心如垂冰窿,热切渴求倾刻贻尽,唇齿一咬转身离去,琢磨着观音菩萨语中隐意,知道眼下必是滞多顺少,且莫奢求,逢缘且安,无缘也得面对了,谁叫当年观音菩萨苦苦挽留,而自己执意离去,落到如今被抛弃的地步。
孙悟空来到灵山脚下,匆匆走向玉真观,便看到手摇玉麈的金顶大仙闲悠悠的踱来踱去,并朝观前的来路踮趾眺望,显摆的是一副等待的样子。
“金顶大仙,好久不见,大仙气色超好!”孙悟空走上前,谄媚地翘起母指,奉迎道:“大仙可是等那位大善大悲的献金人呢?”
“哦一一,就等你呢,来啦!”金顶大仙对孙悟空自上而下,从左至右打量一番,沉吟道:“老夫并无老眼晕花呢,不象斗胜佛,怎么看都象从哪里拱出的野猴呢?哦、哦,就权当野猴吧!”
“金顶大仙,恭候俺斗胜佛,高就了,高就了!”孙悟空开门见山道,“俺要见佛祖。”
“且慢!”金项大仙伸出玉麈拦住孙悟空,道:“如来差老夫在此守候,说是有一貌似斗胜佛的顽猴,自称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莫要予以接纳,真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正在灭蝗,没工夫闲逛。”
孙悟空闻言,心也凉了半截,强调道:“俺要见佛祖,金项大仙你就行个方便吧。”
金顶大仙扬着驴脸,好不客气道:“你就是驮个金山来,也不行。佛祖说从哪来回哪去,莫要搅了时势,乱了乾坤。“
金顶大仙的话如倒钩的荆棘一样抽在孙悟空的脸上,恍然大悟:灵山再也不容他了,佛祖务必已度量出他比毛大圣逊一筹,他必将被毛大圣彻底盖过而取待之,灵山已沆瀣一气要撵他走,谋求的认同己成泡影,不走又更待何时?
孙悟空抬头瞟了一眼玉真观的门宇,转身盎盎离去。
孙悟空接连翻了两个筋头云之后,方才歇一会,躺在云端上,任其飘徙,此刻也屏蔽心扉,让心境平和,释怀不易释怀的烦琐。
孙悟空浴云随风荡漾,神情萎靡,浑身疲乏,蔫头耷脑,无迹游荡,落寞之旅难言煎熬的隐痛。霎时,风向骤变,一阵巅腾,他抬起头,但见身下是浩瀚的大海,再前面就是蓬莱三岛,油然细下寻思:若是寻常,寻茶觅酒,向来是上礼相待,而今落泊凄凉,无人怜悯,不是吃闭门羹,就是给人家扫地出门,这般犟讨,撕破面子乞求人家,倘若日后颠覆今日之认知,必生介蒂之心,反为不妥,“贫时莫作客,穷时远离亲”是有根据的,这风是龙王布雨的前兆,则赶快回避,要是打个照面,必里三短长,也倒莫如走为上,去哪?回家,就回花果山!
孙悟空掉过缰头,想到回家,心情稍宽,脚下便来劲儿,扭头向花果山走来。
“小的们,你太爷爷回来啦!”孙悟空刚到山门,便一如既往地呼喊道:“把爷爷架进去,让爷爷享受享受!“
一群灵猴一阵呼应,陆续从丛林中,峭壁上,岩缝间,溪涧边蜂拥而来,“嗨“地拱手架起孙悟空,撑托着往水帘洞里来,好不霸气。
霎时,众猴嗣胤纷纷奉上时令鲜果,调油蜜浆,陈酿罐酒,斗罐满盈,可真是“亲上亲子嗣情,乐中乐天伦福”,孙悟空忘却了烦恼和失意,沉浸在丰厚的供奉和热烈的拱托之中。
猴军师不经意问道:“大圣爷爷你老人家是如何把蝗螋灭掉的?天庭又有嘉奖了,让儿孙们分享分享吧!”
猎奇的猴孙问道:“大圣爷爷天上是如何换斗移星,地上又是如何倒海翻江,神仙又是如何摘星捉月,鬼怪又是如何捕风捉影?”
军师承上衔接着问道:“大圣爷爷天外还有天吗?让你儿孙都搬到那里去做一回神仙吧!”
……
众猴孙碟喋不休的询问,万事存疑之处,孙悟空不避讳顾忌,尽皆作答,话虽畅然,语亦达意,他内心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患忧在缠绵悱恻,有一种本在家中却感到身在作客的感觉,弥寡之情恍惚隐现,好不恸心。
又到夜阑更深之时,孙悟空斟酌起来:花果山也不宜久待,一旦毛大圣前来占巢,必有一番争执厮杀,伤害最大的莫过于儿孙,旷日弥久无益于理,纵是要分个青红皂白,也断然不可在花果山,则另找个地方论理,此乃上策!
黎明时分,孙悟空堂皇地与猴子猴孙们饯别,黯然离开花果山。
孙悟空而今可真是净身秃驴了,是和尚都有间座庙,是佛老应有个座台,是神仙更应有座庭府,他什么都丢掉了,连朋友都舍他而去,天下的门都不是朝他开的,面前惟独的路,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了。前所未有的困顿侵袭着他,煎熬着他,炙炽着他。
眼下孙悟空好生潦倒:枕山栖谷,浴雨沐露,披云挂雾,天作罗帐,地作铺席,浪迹环寰,居无定所,过着“食无酒荤,味无甘咸,寝无铺盖,食无灶燎,苟安且安,苟忧且忧”的日子。
暮暮日落西山藏火镜,夜夜月升东海现冰轮,这就是循还交迭的日子。
孙悟空餐风宿露,饮雨御寒,戴月披星,早又至晚,夏又迎秋,在无奈地砥砺着,忍耐着,思忖着,酝酿的心绪在部署着多种策划,纵是运筹帷帐,终是纠结在困惑之中,思无良策,处境甚是每况愈下,惶悸不安。几番惦算推敲,权宜之后,自认举无遗策,亦尽不合韬略之法,眼下可真如癞蛤蟆登天是没了门路。
孙悟空愁肠百结之时,也只好晕睡迷糊度日,自是百无聊赖,心无所托。他在丛林中远眺层层叠量的群山,透过如纱淡雾,看到一棵松树耸立在山峰上,他驾雾迎了过去,大喜,心中慨叹:真乃好境界呦!
但见树杆粗糙,有百围之大,针叶翠绿,枝头挂松果;树干褐黄,松鳞片片;仙鹤嬉戏,雏儿依母;麒麟树下卧,张鳞袒腹;松鼠肆无忌惮,翻果掏核,好不自在。
诸众对孙悟空不速之客,并无惊恐,平静如常,任由他在树间攀爬跳跃,晨迎朝霞,暮滋露水,逢雨淋浴,晴天晾晒。枝头上熟的松果开鳞吐籽,生的束鳞无缝隙,针叶青黄交织,刚柔交错。一杆硕大的树杈伸长在北边,杈丫处有一个凹陷的地方,他玩倦了,便往那凹陷的地方一躺,呦一一恰似睡在窝穴之中,南风迎面吹来,轻摸着他脸,感到非常惬意,挺舒服的,忘却了烦恼与忧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师叔,师叔一一”
孙悟空倚树而躺,右手枕着头,左耳仰灌风声,声响柔顺而清脆,他悄悄地睁开蓬松的目光,迷糊地看到一个童子站在另一树丫上抱拳揖手,分明在呼唤他,他耸耳细听,但闻:“师叔,孙大圣一一我师傅差小的来请你!”
孙悟空坐起,细看周围无妖气,便道:“老孙以为是百灵鸟呢,原来是小哥,哟一一挺帅气呢!”
“师叔,瞧瞧我是谁?”那童子甩开双袖,但见青衣绸缎非常醒目,面貌容颜清秀可人,脸似桃花,艳嫩可爱,似曾相认,遗憾心中忘怀,一是想不起他是谁了。
孙悟空记不起来,不敢错认,只好沉默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