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客(四)(1 / 2)
{平行时空}
1月9日,晚上7:28,阿卡迪亚湾,hillsidest,离普莱斯家不远处的街边步道上。
鲁迪走在一边,红发飘飘的克洛伊在前面领着他,后者身着带些尖刺装饰的开领朋克皮夹克,下身包裹着一条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
在带些寒冷的晚风中,鲁迪的手抚着左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隔着自己身上这件深绿色夹克的衣袖,他能感受到一道从手腕延伸到肩膀的蜿蜒。脑海中纠缠着他的回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条伤疤和那场“极其真实的噩梦”脱不开关系。在那场噩梦中,他不顾一切地冲向爆炸现场,试图救出那两个已经死在火海中的人。即使他的预演能力已经在眼前的重影中看到了爆炸。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而与五年前不同的是,由于过于靠近爆炸现场,他被一块铁皮削中了左臂受了重伤,险些命丧街头。在失血过多的半休克状态下,他被一路抢救着送进了医院。
而当他从昏迷中再次“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直接来到了阿卡迪亚湾的海滩上,而且神清气爽、体力充沛,身体状况意外地好,在这个身体里,鲁迪摆脱了平日里憔悴的状态。
手腕上,作首饰的那条怪异蓝宝石项链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延伸到肩膀的伤疤,他的一头乌黑碎发也变成了灰色的长卷发。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在海滩上与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生——染着一头红发的克洛伊·普莱斯碰上了面。
这个克洛伊似乎和他很熟络,带他回家的一路上,嘴里一直念叨着他们的“排练”“乐队”什么的,可鲁迪此时被脑海里的各种线索和回忆缠绕着,根本理不清完整的思绪,只能一知半解地从克洛伊口中吸收着信息。
不过他记得很清楚,在双鲸餐厅里看到的阿卡迪亚湾新闻播报,克洛伊·普莱斯,被布莱克威尔学院开除的女学生——也就是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活泼家伙,本该在1月7日,也就是两天前的下午,意外身亡在布莱克威尔学院教学楼的厕所里。
所以新闻上的那个留蓝发的‘忧郁’版克洛伊和眼前的这位,不是同一个人。
鲁迪看着面前大步流星的女生,吞咽了些心里的慌张、恐惧感,再次坚定了些在快餐店里晕倒时的想法——不管怎样,这绝对不是梦。
他仍在试图想清楚它是如何把他带到这个克洛伊身边来的,抚摸手上的伤疤,他冷汗直冒,心跳失控地加速着
他冒出了个想法,也许是因为他在“极为真实的噩梦里”——也就是五年前父母遇难的车祸现场的鲁莽行为导致自己受伤这件事改变了时间线?
这个想法一露头,很快有两个俗套的科幻名词蹦到了他的脑子里:
混沌理论
蝴蝶效应
在他十三岁那年的那场车祸上,他确实没回忆起有过胳膊被铁皮砸脱臼、削掉一块肉的经历
冷汗从额头渗出,后背上汗毛竖立,所以因为失血过多而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他,从未被送进过精神病院这也就意味着
他不经意间通过这场意外改变了过去,从而改写了未来。
由于他没有被诊断为精神创伤他也就不会被布莱克威尔学院开除也就不会被迫转学到西雅图
所以在这个时空里,他自从十三岁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阿卡迪亚湾?
这听起来太离奇了,但最近发生的事早就已经超出了“离奇”的范围,他想。好在他热爱科幻小说,理解时空穿越的概念,现在他只需把自己比作《11/22/63》里的杰克,一切就说得通了可能吧。
不过,在这个现实,克洛伊她还活着。这对于濒临绝望和麻木的鲁迪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深呼了口气,释怀着紧张和惧怕感,正要和克洛伊一同去她家。
突然,鲁迪停住脚步,头皮发麻,嘴唇微颤他脑海中闪过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手忙脚乱地摸索衣兜,掏出身上那部“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手机,他焦急地点亮屏幕,映入眼帘的手机壁纸是红发朋克女孩双手握着麦克风在唱歌。
必须确认一件事他必须知道
“鲁迪,鲁迪?老天,你又在磨蹭毛线呢?”红发克洛伊不耐烦地耷拉双肩,仰头催促他。
“等等,我打个电话你先,你先走”
鲁迪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她,手上输入着密码——果然,他进入了手机。还好,手机主人的密码和他自己的一样——35,他的生日。
但是,联系人列表里却没有姨妈的号码他心头一惊。
“快点,再拖下去,我那‘混蛋继父’就值完班回来了。”
“打完这通电话我就追上你。”
克洛伊离开了,提到一个鲁迪不认识的“继父”是乔伊斯的新欢吗?
但此刻“一头灰毛卷发的绿眼睛男孩”没空去考虑这个。他站在路口,倚靠在一盏昏暗的老路灯下,回忆着姨妈的手机号,输入一串熟悉的号码。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拨通键,举起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马上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加州口音:
“您好,这里是琳恩,有什么事吗?”
鲁迪愣在原地,几秒钟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那明明是姨妈的声音,但她语气生疏,像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他清清嗓子,努力稳住声线,用普通话说:“姨妈,是我,小奕。”
电话那头短暂静默,随后传来疑惑的中文:“小奕?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一瞬间,鲁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握住,胸口挤压出一口气,吸不进下一口。
“姨姨妈,我们住在一起那么久,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他试图唤醒她的记忆,这显然没有用。
“听着,我真的不认识你。”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警戒,“你是不是打错号码了?”
“我”鲁迪愣住了,他该如何向姨妈解释自己来自另一个现实,在那里他们原是亲人?
而此时,电话那头突然以西雅图口音的英语急促询问:
“等等鲁多弗,是鲁多弗吗?”
“是是的,姨妈。”鲁迪一时语塞,最终只能脱口而出。
他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他们还不算完全陌生,至少姨妈还能叫出他“德国那边儿”的名字。
“哦,你好啊,鲁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老女人打电话啦?”她高兴地说。
“姨妈,你现在在哪儿呢?”在他印象里,她可从不会用“老女人”来称呼自己,鲁迪苦笑。
“哦,我在洛杉矶呢,哎呀,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中文的?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啊!”她兴奋的语气中带些沉稳,却让鲁迪感到陌生和恐慌,“看来把你留在阿卡迪亚湾和你叔叔在一起是正确的选择。”
唉姨妈是你是你教我普通话的啊
“我叔叔,你说的是亚历克斯吗?”鲁迪控制语调,尽量不让心中的酸涩影响声线。
“当然是他了,还记得你当初住院的那些日子吗,听说你受伤了,我从西雅图回来,和你叔叔一起照顾你,”她的声音有些失落,“我在他眼中看出了对你的愧疚,才把你留在他身边。”
听到这句话,鲁迪惊讶得无以复加,几秒没有言语。
只听电话那头的姨妈等了一会,礼貌地询问他:
“所以鲁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是想我了吗,嘿嘿,冬天我会去看望你哦,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小小‘摄影比赛’吗?”
“没没什么事,姨妈,我只想想谢谢你送我数码相机”
他嘴角翘起,眼泪却止不住地滑下脸庞,被昏暗的路灯点亮得晶莹剔透。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旧金山和阿卡迪亚湾,来陪他玩的姨妈会和他一起用拍立得练习拍照他们一起拍摄过许多景物素材和内容。
鲁迪从这荒唐的聊天中努力保持清醒,看着左手袖口下露出的伤疤,鲁迪不断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现实
和姨妈寒暄了两句后,鲁迪挂断了电话,他仰起头,有些站不稳,眼前的世界似乎在发狂地旋转,原来他以为会是熟悉的支点的姨妈,在这个现实中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这个时空,她不再是他最亲密的人,只是一个遥远陌生的加州女人,忘记了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深吸一口气,鲁迪终于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
片刻后,乔伊斯的脸出现在门后,面带着惊喜:
“鲁迪!克洛伊等你呢,快进来!”
乔伊斯女士系着条围裙,笑容温暖如初,鲁迪也回了她一个微笑,在这个现实的乔伊斯和他的关系似乎是亲密无间的老朋友。
“嘿,你可真是‘准时’啊,蠢货。”
克洛伊从客厅里的沙发上一跃翻过,她把红发挽成了一个随意的发髻,身上换上了黑色的齐肩t恤。即便她的脸上带些愠怒,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还是闪着温暖。
“别发呆了,赶紧上楼去拿东西,一会大卫那个混蛋回来了,我可没法跟他解释你那两把吉他。”
身后的房门被她关上,红发克洛伊又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鲁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然习惯了她的小动作。
“试着理解大卫吧,克洛伊,他也只是在关心你的安危。”乔伊斯说。
“哦,没错,亲爱的妈妈,我唱个歌肯定会不小心把自己给害死,因为我就是支‘脆弱的小花朵’”红发克洛伊翻着白眼。
“克洛伊!放尊重点。”乔伊斯抱起双臂,语出严厉地训斥道。
后者只是不耐烦地对她摆了摆手,拽着鲁迪就往楼上走。
“乔伊斯我”鲁迪想对乔伊斯解释,在愣了两秒后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对她说些什么好,只好抱以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被克洛伊拽上了楼。
二楼尽头,克洛伊的卧室里,鲁迪正望着倾斜天花板上的一面海盗旗出神,旗上带着些五颜六色的涂鸦,还有一条瑞秋·安珀的签名
瑞秋·安珀熟悉的名字
在这里她也还活着吗
他清楚这里不是他的现实,不过他还是欣慰地翘起了嘴角。
窗外的月亮正把月光洒进来,给房间添上一层柔和的银辉。他看了下四周,就算以‘强迫症患者’鲁多弗·凯勒的标准来看,克洛伊的房间也还算整洁:靠着窗户的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本女生杂志,摆在中间的笔记本电脑连接着电源,充电灯亮起着;化妆台上摆满了各种小饰品,还放着一串车钥匙和几张演唱会的票根;墙上则依序贴着几张朋克海报,其中,一张名叫“火行者”的乐队海报不知为何被她撕掉了半扇;在床脚布满尘埃的旧地毯上,散落着几本书——鲁迪能认出其中一本封面朝上的是《无人生还》。
他随后走到书桌前,这才注意到,笔记本电脑的左边有个落满灰尘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威廉和克洛伊的合照,那个棕发女孩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看到威廉,他心底一酸,叹了口气,顺手拉上了书桌前方的窗帘。
“神说——要有光!”克洛伊从对面的厕所走进卧室,她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句。
随后,她‘啪’地一声将手掌拍在电源开关上,点亮了房间的灯,放在书架上的音响也同时开始播放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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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有些晃眼的日光灯照的鲁迪一阵眩晕,等他缓过来,看到克洛伊四仰八叉地舒舒服服躺在自己床上,正随音乐随意哼唱着曲调。她悠悠坐起,靠到床角,翘起腿对愣神的他拍拍手,紧接着指向右边的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