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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止戈为武从头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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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梯下走来一个中年僧人,身披破衲,手拄藤杖,面似枯槁,身形单薄,背负一个竹笈,行色匆匆。瞧着满地的尸体摇头叹息不已,见有将死未死者,拿出随身灵药尽行施舍,还一边说道:“贫僧还得赶去劝架,以免更多杀孽,彼间事了,再来为诸位拜忏超度。”

正往上赶,却听杂草堆里有人道:“是空乘大师么?我也要上闻香宫,求大师把我捎上。”

这僧人正是空乘。空乘见说话之人眉发皆白,面如敷粉,白得吓人,浑身赤裸,覆于杂草之下,奇道:“你是何人?何故要上闻香宫?修罗场正邪大战,还是远避为妙。”

那人道:“大师不识得在下,在下识得大师。在下身中奇毒,体寒畏冷,且惧日光,所以杂草覆身,幸得大师相救,大恩大德,当结草衔环相报。大师将在下放进竹笈里背着,若有人敢不听大师劝解,在下当出手相助。”

空乘道:“不行不行,贫僧化解正邪纷争,动口不动手,你这人是人是鬼是正是邪来历不明,帮不了忙,反给贫僧添乱。”说着举步欲行。

那人唉声道:“大师不急眼前之难,是为不仁,去做徒劳之事,是为不智。不仁不智,当真有负南少林寺高僧大德之誉。”

空乘听了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贫僧修行悟道,不求虚名,你说的不仁不智却是何意?”

那人道:“在下命在旦夕,大师不为我遮体驱寒,是为不仁;正邪火拼,双方杀红了眼,谁肯听大师劝解,大师手无寸铁以身犯险,是为不智。”

空乘道:“施主所言也有些道理,贫僧携你同行便是。”当下找来一件衣裳给他穿上,扶他进竹笈里坐好,顶上覆满松树枝。把竹笈背起,本以为甚沉,哪知却比之前重不了多少,走起路来反觉轻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暗自奇怪:莫非真是遇鬼了?急于上峰劝架,也未多想,便快步走上栈道天梯。

闻香宫正邪两派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场中忽然闯进来一人口宣佛号道:“阿弥托佛,诸位罢手,且听贫僧一言。”

人群闪开处,迈步走来一个和尚,人似病鬼,状甚迂呆。在场之人大多不识,只有九仙认得他是南少林寺的空乘和尚。

真机子道:“请教大师法号?不知有何话说?”

梁太清不等他答话,扬剑向他喝道:“要入土的老和尚,这里要打大仗,你还不走开些,找死么?”

空乘微微一笑,道:“打破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贫僧此行并非找死,而是劝架来着。”

众人听了都冷笑道:“这和尚准是疯了。”

普恩道:“同是佛门中人,贫僧奉劝师兄切勿多管闲事,免招杀身之祸。”

梁太清道:“这必是魔教请来的帮手,咱们跟他多说废话干么?”他憋着一肚子气正无处出,见来了个不知好歹的野和尚,言未毕,一剑早向他倏地刺出,直指咽喉要害。

九仙都知空乘虽出身南少林寺,却从未见他使过武功,或许根本就不会武功,没想到梁太清性情暴烈,事先全无征兆,出手便是致命杀招,况且相距甚远,要救已是不及。

却见剑尖抵至空乘身前数寸处停住,怎么也刺不进去,反倒也抽不出来。空乘伸手捏住剑身道:“贫僧生死何足道哉?诸位徒造杀孽,有干天河,终而血溅峰头,却是何必?”捏着剑轻轻往外一划,剑身顿时断为两截。

梁太清为一股强劲气流带得差些仰面摔倒,又见本派掌门信物折断,既惭且恼,喝令本派弟子道:“这妖人武功邪门,汝等齐上,定要将他剁为肉酱。”

掌门令下,崆峒派众门人弟子齐唰唰扬起宝剑,朝空乘一拥而上。

空乘兀自呆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不相信是自己折断的,十几把利刃加身,他竟不闪避。却见空乘身周似有一层无形气墙,崆峒派众弟子的剑尽砍刺不进。

南宫破愤然出列,向真机子道:“名门正派便是这般欺凌老弱么?便是我逍遥谷的恶人也做不出来。”

真机子道:“你也看到了,此人一身邪气,武功深不可测,人非老而力不弱,何来‘欺凌老弱’?”

空乘想叫众人别打了,张臂挥手间,砍来的刀剑竟往他怀中掉落。转了一周,怀中尽是刀剑,而崆峒派众人手中已是空空如也,唬得呆若木鸡。空乘欲把刀剑奉还,众人不由得倒退数步,谁也不敢去接。

这次围攻闻香宫,个个皆是各派中百里挑一的精英,由武当派着人教习兵阵群战,单个武功已足惊人,合起来便是千军万马,没想到在这个瘦削的和尚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蒲剑书、玄灵子、司空图三人互使眼色,同声道:“咱们来接接大师高招!”话音刚落,三人各抢方位,将空乘围在当中。

空乘双手乱摇,道:“三位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谈经讲道,贫僧敬陪末座,若是比武,贫僧不会丝毫武功……”

三人不由分说,各施展看家本领向空乘攻去。蒲剑书双手扣指连弹,“嗤嗤”声中,袖中无数道暗劲箭射而出,暗劲之利,可穿砖石,哪知碰到空乘僧袍如和风细雨,立即消弥于无形,空乘自说自语,神态自若,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知道蒲剑书在搞什么名堂。

司空图、玄灵子各使刀剑前后夹攻,本以为崆峒派众人乃气力不继之故,一动手才知并不简单,就好比水中舞剑,一招一式全然走样,手中宝剑也不听使呼,这和尚就是任他砍刺,也无法伤到分毫。

旁观之人不知就里,看得一头雾水,就是空乘自己也大是奇怪:“这二人干么舞刀弄剑,却又不伤我?”

真机子这才看出这和尚大不简单,武功高深莫测,透着邪门,他进攻闻香宫前已摸清白莲教底细,没有这号人物,如半道杀出的陈咬金,多半是跟南宫破一样,是白莲教请来的帮手,便不动声色冷眼瞧着。

五宗十三派群雄眼见三人吃亏,又跳出几人上前轮番围攻,茅山派松云道人、黄山派天清道人、燕山派盛春、点苍派柴茂功等皆是正派中一流好手。

祝灵儿见空乘吃亏,忙道:“胡道士手下大将如云,本教主手下也是能人众多,岂能被他欺负了?”喝令九散人上前助战。

刀梦飞掣出大刀上前接住盛春的双节棍,烟花娘子、狗皮道人也上前捉对厮杀。

空乘慌忙抢刀夺剑,口中道:“兵者,凶器也,虽圣人不用。”只见他东一晃,西一闪,打斗之人兵器尽失,空乘双手擘掣捏折,将兵器揉成一团,尽成废铁。

蒲剑书兀自不肯罢休,趁空乘低头不备,数道暗劲齐射他头颈多处大穴,要是中招,不死也是重伤。哪知发出去的数道暗劲尽皆反弹回来加诸己身,蒲剑书仿佛中了定身法,顿时定住不动,肩塌腿斜,情形颇为狼狈。

真机子瞧这手法极似白袍老怪的独门绝技“石佛飞竹”,暗劲转换之中变作了“无相莲花劫指”,心中暗骇,拦手制止更多人加入战团。

空乘见蒲剑书模样,打趣道:“看来蒲山主息争罢斗,愿听贫僧一言。”

蒲剑书轻蔑地道:“正邪如水火不两立,不是正存,便是邪亡。你劝得了么?”

空乘望着他道:“帝释天与阿修罗神魔血战,终为佛祖劝化,尽皈归我佛,可见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山主口口声正邪不容,可知何为正,何为邪?”

蒲剑书傲然道:“我只知道五宗十三派是正,白莲教是邪。”

空乘道:“正邪本来就难以界分,山主存此门户之见,更加谬以千里了。五宗十三派虽正,其中也不乏何太虚那般的败类,白莲教虽邪,也并非人人都是大奸大恶罪大必死之徒。可见正中有邪,邪中有正。”

场中有的听了这话深有同感,心下不禁附和:“是啊,正中有邪,邪中有正。”

但更多的是不认同,林朝阳道:“五宗十三派中有一两个败类,总比魔教都是败类的强。”梁太清道:“五宗十三派出了败类,那倒不假,但贫道没听说过魔教之中还有好人。”

空乘道:“你不去看,当然看不见,即便看见了,你也不会相信。”

玄灵子扬剑向他一指,道:“我等在此做惠在当世、利及千秋的大事,几时轮到你这黄病鬼说话?”

空乘道:“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你道是惠在当世、利及千秋,说不定乱在当世、留万古骂名。”

梁太清道:“和尚自然帮着和尚,你到底是白莲教什么人?”

空乘一指少林寺的同苦方丈道:“方丈大师也是和尚,未闻他是白莲教什么人。贫僧无非一念系苍生,劝众位息争罢斗,不要妄开杀戒。”

玄灵子道:“魔教妖人心术不正,却擅作表面文章,以致惑动了无数无知之人,他说的看似有理,实是狗屁不通。咱们不要听他的,尽早将魔教妖铲除才是正事。”言下直指空乘是白莲教的人。

却听有人连叫:“好臭!好臭!”说话的是狗皮道人,只见他捂着鼻子,一手作驱赶状,眼光却盯着玄灵子,又道:“刚才是谁放的一个大臭屁?当真横扫千军,臭倒万人。”

玄灵子知道他骂的自己,怒不可遏,毕竟忌惮空乘,不敢发难。

空乘合掌道:“在场诸位都是武林中人,都练成一身武功,可知武为何物?”众人见他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大觉好笑,也有人看他武功甚高,此问更是高深。

真机子走近空乘打个道稽,道:“大师究竟是何人?倘若仅是为了劝架,还是省了这份心,趁早下峰吧。”

空乘白眉一轩,对他道:“真机道长,你知道何为武么?”

真机子虽不想与他瞎耗,但不明来路,不敢怠慢了,只得答道:“武者,兵戈征伐是也。”他含笑看着老僧,自觉答得还算贴切。五宗十三派中也有好些人点头称是。

却见空乘摇摇头,用藤杖蘸血在地下一笔一划写出一个“止”字,顿了一下在右上写了一个变体的“戈”字,说道:“学武之人日日习武,却不知真正的武乃止戈为武,无武而武。强大的武力能摧毁人的肉体,却不能摧毁人的信念。试问五宗十三派杀光了魔教中人,销毁邪恶的魔神之剑,魔教不在了,魔障就不在了么?当然不会,只要这世上还有贫愚,还有欺压和不公,魔教就永不会灭亡。”

群雄听他话意,似乎有武还不如无武,这话如何听得进去。

真机子道:“大师说的轻松。魔教为祸人间,害死多少正人侠士,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尤其这十大恶魔为祸人间,若不除之,世人还将深受其害。”

他此言一出,立即有好些人附和道:“就是!十大恶魔残杀无数正道人士,尤其不能饶恕。”

“王好贤、屠一刀、仇英这几人虽已死,也要掘墓鞭尸方出心头之恨。”

跟着又有人振剑大呼道:“杀了陆鸿剑,杀了李头陀,杀了少冲,杀了白莲花……”

白莲教中也有人高声道:“你五宗十三派杀害我教兄弟也不算少。”

空乘道:“你们各执己见,相互仇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真机子道:“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

空乘道:“其实正邪之争,推本溯源,咎在释道之争。崂山原是道教的天下,四十年前,释家涉足崂山,在太清宫前修建海印寺,自此释道两家争讼斗杀不断。白莲教中大都笃信佛教,自是站在和尚一边,而道士中又多名门正派者,站在了道士一边,终于将正邪之争也牵涉了进去,加之用心险恶之徒从中调拨,日争日烈,以至水火不容。”

空乘追述往事,场上年轻的大多不知,只有少数武林耆老尚能忆及。真机子也有所耳闻,知道实有其事,却道:“正邪之争,由来已久,那件事不过是众因所成,与正邪无关。”

空乘道:“何为正何为邪,谁为正谁为邪,只怕若干年后正反成邪,邪反成正,亦未可知。”群雄闻言皆道:“这光头和尚居然是非混淆,正邪不分。”

同苦微睁法眼质问道:“这位师父能言善辩,不知修的何道?习的何法?“

空乘单掌作礼,回道:“闻道道无可闻,问法法无可问。”

同苦道:“恁般说,看来无所参悟,无所通达了。”

空乘应道:“迷人不悟色空,达者本无顺逆。”

同苦道:“悟道的法门甚多,如何说达者本无顺逆?”

空乘又应道:“八万四千法门,至理不过方寸。”

同苦道:“这方寸地上,烦恼其实有根,净华其实无种。”

空乘道:“烦恼正是菩提,净华生于泥粪。”

同苦睁眼盯着他道:“师父果然有些来头,我且考你一考。经中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云何色?又云何空?”

空乘反问道:“汝见水中月,镜里花,是色还是空?”

同苦道:“经上又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何谓无我?何谓无人?何谓无众生?”

空乘道:“经中有云‘火宅者,只我身’,若我是火宅,我应烧人。既不能烧,便知无我。经中又云‘人居色界’,若人有色界,此土凭何而立?既无色界,便知无人。经上又云‘劫火洞然,大干俱坏’,若有众生,应火不能坏,既火能坏,便知无众生。”

这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同苦语塞,大庭广众之下颇失少林禅师之颜面,不禁面色愧然。旁人虽听不大懂,但见二人斗口一个问得咄咄逼人,一个答得头头是道,较之动手还要激烈,也听得过瘾。

站在同苦身旁的般若堂长老同悲心中不服,出口问难道:“一条蚯蚓,斩为两段,两头俱动,佛性在哪一头?”

空乘道:“澄江一片月,三只船儿同玩赏。顷刻之间,一只往南,一只往北,一只不动,月在哪只船上?”

同悲道:“一样的水,海自咸,河自淡,佛性在咸处,还在淡处?”

空乘道:“东边日出,西边下雨,天道是在雨处,还在晴处?”

同悲道:“此飞来峰不知何年飞来,既飞得来,如何未飞得去?”

空乘道:“且不闻:一动不如一静。”

同悲道:“观音大士怎么又念观音咒?”

空乘道:“且不闻:求人不如求己。”

同悲转眼瞧向方丈,也无话了。

空乘从怀中将那两部佛经取出,恭恭敬敬交给同苦方丈,说道:“总算不枉此行,完璧归赵了。”

同苦一惊,暗想南少林寺遭魔教攻袭,包括方丈住持、残灯法师在内数十名僧侣罹难,这两部佛经也下落不明,都道为魔教劫掠而去,如今却由一名不知来历的僧人奉还,一时不知是喜是忧,说道:“请问大师尊号?与我南少林寺有何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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