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查真凶引蛇出洞(2 / 2)
风二郎回到厅上,身后跟了数十人,老女老幼皆有,杨无忌的夫人、儿孙、亲传弟子一见杨无忌横尸墙角,一齐伏尸大放哀声。
风二郎却瞧也不瞧,向一班人道:“杨无忌欺师灭祖,本该受万掌活劈之刑,既已自行了结,那就罢了。不过平日仗着他横行无忌的人还逍遥法外。”说到这里,望着一男二女。那三人浑身颤栗,屈膝跪下。
风二郎道:“铁罗汉,昨晚行刺葛少侠的便是你了,杨芷、周兰,你二人故意放走白莲花,意在杨无忌顺水推舟之计得逞。从即日起,君山门算是没你三人名号,不快滚?”
待三人离庄,又对杨夫人道:“杨无忌之谋嫂夫人未必不知情,如今五柳庄已容不下你,你还是趁早走了吧。”
杨夫人悲伤万分,无奈只得含泪叫儿子收起尸体,一群人戚然而去。
众三代弟子中有人叫道:“二师叔赏罚分明,处事公正,咱们奉他为门主吧。”一人出口,众人附和,这个道:“三师叔论人品论资历都是上上人选。”那个道:“师父一力粉碎奸人图谋,功高厥伟,谁不奉他为门主,老子跟他拼命。”
风二郎连连摆手,道:“师父尸骨未寒,门主之事还是等师父下葬后再议。”
众弟子这才平息,退出厅外。
风二郎向少冲道:“多亏少侠使出‘引蛇出洞’之计,揭出幕后真凶,为武林除去一个败类,这教我君山派何以为谢呢?”
少冲道:“真相既已大白,可见白莲花与尊师之死并无牵连,就放了她吧。”
风二郎正欲说话,忽听公孙墨道:“不可!此案虽与她无干,并非意味着她没有滥杀无辜,残害正道。”
涂一粟道:“白莲花纵火烧了罗霄山数家庄户,乃贫道亲眼所见,只是其时贫道内伤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农被活活烧死。”
少冲道:“道长无法阻止,可见当时内伤甚重,难保不头眼昏花,看错了人……”
涂一粟道:“贫道敢对天发誓,纵火之人确系白莲花无疑。小娃娃,你一再维护这妖女,莫非为她美色所迷?若不是看在镇元道长的面上,贫道早动无明之火。”
话才毕,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湘妃竹帘倒卷了起来,随风飘进一个白影,犹如粉蝶翩跹而至。
镇元子闻声便知是白莲花到了,立即拔出兵刃。只见白莲花嘴角含笑,脸上肌肉却并不牵动,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风二郎惊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白莲花道:“本姑娘要去哪儿,你还拦得住么?牛鼻子说的不错,罗霄山纵火行凶,芦溪、醴陵、茶陵一带孩童被拐,皆为白莲花所为。生平杀的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涂一粟越听越怒,喝道:“好妖女,你到底是承认了。”
白莲花手向他一指,道:“你不要动,你中了我的‘闻香死’剧毒,看起来没事,却闻不得花香。本姑娘身上多的是芙蓉花粉,道长要不要试试?”
涂一粟闻言,脸色惨白,那粒令他腹痛的丸药已让他疑神疑鬼,一听‘闻香死’三字,吓得魂不附体,料想妖女之毒绝非一死这么简单,死时必当痛苦异常。一念及此,忙屏了呼吸,不敢妄动。
镇元子一挥手中白虹剑,道:“快把解药交出来!”说着话与韩天锦、公孙墨两人向她逼近。
白莲花仰面一笑,忽然一个倒纵,穿帘而出,片刻间笑声已在数十丈之外。
镇元子等三人叫嚷着随形追出,脚步声渐远渐寂。厅中犹留有一股淡淡的芙蓉花香。少冲闻在鼻中,不禁怅然若失。隔了一会儿,才失魂落魄般从五柳庄走出。
风二郎自是百般挽留,又要川资相赠,少冲理也不理。出庄时正是薄暮时分,早已不见了白莲花及镇元子等人,也不知该去何处,想起祝灵儿,后悔没向镇元道长问起。不觉间来到一座峰头,放眼望去,洞庭湖烟波浩淼,薄暮冥冥,但见西天一抹余晖,早听说此湖横无际涯,气象万千,俯瞰浩荡,令人心旷神怡,却不想满目萧然,心中总有百般烦恼排解不开,压抑得他透不气来。
正乱行间,忽听近处草丛中传来几下金刃破空声,跟着复归沉寂。他大是奇怪,疾奔过去,眼前横着一具死尸,细看却是公孙墨,衣衫破烂,全身穿了数处窟窿,入肉足有三寸之多,显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爪法。既非武林中熟知的鹰爪功、虎爪功,也非“龙爪手”、“金鸡神抓”等独门秘技,这种阴邪的爪法从所未见。
少冲为血魔所侵,最看不得淋漓的鲜血,一见公孙墨血肉模糊,眼前立即浮现白莲花杀人碎尸的血腥景象,恨不能马上找到白莲花杀了她。他赶紧闭上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定内心的恶念:“我是怎么了?又没亲眼见到白莲花杀人,怎么能断定乃她所为?”
他见血迹从远处一路过来,料想是公孙墨为人追杀,在这里终被追上。望望四周,不见有人,便循那血迹走去,过了里地,地上又有死尸,只是死者的头埋在地中,血染红的沙土,想是伤在头颅。瞧服色知是韩天锦,手中抓着一团物事,竟是白莲花的一截裙幅。
他脑袋“嗡”的一下,似有一物欲从胸腔内跳脱出来,若白莲花就在眼前,非把她斫为肉泥不可。他也觉自己这个念头可怕,忙打坐调息,极力克制内心躁动。
江湖之人大都在刀尖上舔血,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那白莲花乃魔教中人,不杀人反成咄咄怪事。但少冲从白莲花明澈的双眸及清丽的笛声中看出她天性纯良,而非外界所传的凶残恶毒,如今即将亲眼目睹她的恶行,内心一时难以接受。若说她情非得已而杀人,倒也可以原谅,但那公孙墨自行逃走,也还是难逃她毒手。也不知镇元子、涂一粟、诸仲卿性命如何,急忙展开轻功,向一个方向奔去,他想君山幅员不大,找人自当容易。
果然行出不远,便迎面看到了白莲花,当即腾身而前,拦其去路,喝道:“妖女看招!”一掌拍出,却只有三分老。
白莲花闪身避开,见是少冲,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看在你屡次为我说话、还不算太不讲理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若再纠缠,莫怪我不客气。”
少冲道:“我替你说话,是不相信你会是传说中十恶不赦的坏人;一味纠缠也是想弄清真相,以印证我没有看错。想不到你又杀了公孙楼主、韩庄主,还有三人呢,是不是也被你杀了?”
白莲花颇显吃惊道:“有这等事!我不知道啊。出五柳庄后,我们斗了一场,姓韩的抓去我一截裙幅,幸好我走得快,后来也不见他们追来。”
少冲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不似说谎,心想:“杨无忌做戏虽好,总有些马脚,这妖女骗术似更高一筹。”当下道:“任你舌灿莲花,我少冲也不上你当。”
白莲花“格格”一笑道:“你叫少冲,我叫白莲花,舌灿莲花,何足为奇?”竟跟少冲说起笑来。
少冲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从今起,你到哪儿,我也到哪儿,你要杀人,总要被我看到。”
白莲花笑得更畅了,道:“你又不是跟屁虫,成天跟着人家姑娘家的干么?”
少冲脸一红,道:“师父教导我:人学了武艺要行侠仗义,除强扶弱,但也要明辨是非,不漏掉一个坏人,也不可冤枉一个好人。”
白莲花啧啧连声,道:“你师父是谁啊?志气倒是不小。你既然纡尊降贵,情愿做我的保镖,我求之不得哩。我要去做一件要紧的事,你答应我三件事,我才带你去。”
少冲道:“哪三件?”
白莲花道:“第一,不许说话;第二,必须听我指挥;第三,不许将你知道的泄露给别人。”
少冲道:“一、三件都好说,倒是第二件恕难从命。倘若你要走却不许我追,又要我自杀,我也要照办么?”
白莲花格格一笑,道:“当然不会叫你去死。只是怕你坏了我事。好罢,你尽是照我吩咐去做,不想做的也不必勉力为之。”
少冲奇而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白莲花冲他神秘的一笑,却不回答。
木叶徐下,秋风晚凉。偌大个朗吟亭冷清清的没一个人。亭外行来一男一女,男的头戴毡帽,身穿汗衫,女的荆衩布裙,蓝帕遮脸,两人均作乡下农人打扮,正是少冲和白莲花乔装。两人径入朗吟亭内,寻一间窗户向西的阁子。
白莲花指着神厨里两尊神像道:“咱们藏在这儿。”少冲一愣之间,她已将神像移出阁去藏好,钻入神厨红幔盖身,纹丝不动,外面看上去,俨然与神像无二。
少冲如法炮制,坐入神厨,心中甚奇,但白莲花不再说话,他也不便提问。左右无事,便行起功来。
不久忽听几声轻响,似有人落身亭子附近,少冲耳聪,听出共有五人,身手俱是不凡。那五人脚步声在亭里转了个遍,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主公,属下已查看过了,方圆五十丈内都没有人。”过了一会儿听得木板橐橐有声,阁子里进来了两人,透过红幔看去,只是模糊的两个影子。
一人道:“看来东翁来早了些。”
另一人道:“大德高僧,自然要摆摆架子,你看,不是来了么?”
少冲听两人都是山东乡谈。不久听得几下极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洪亮的嗓音朗声吟道:“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吟罢才道:“檀越好早,贫僧玉支有礼了。”少冲暗惊道:“这和尚脚步轻盈,声音洪亮,实系内家高手。”又听那东翁略为吃惊道:“你不是憨山禅师?”
玉支道:“师父在伏牛山戒坛禁足,故托山僧来朗吟亭,以了檀越胜会。”
那东翁道:“原来如此,既是憨师所荐,必也有些道行,不敢请教一二。”
玉支道:“檀越要闻什么道?”
那东翁道:“请教超脱苦海,免堕轮回之法。”
玉支道:“法有大乘小乘,有家教象教,皆能超脱轮回。大乘普渡众生,小乘修炼自我。毕竟以大乘为主,凡学者先守三皈,后遵五戒……”
那东翁道:“何为三皈?何为五戒?”
玉支道:“三皈即皈依佛法僧三宝,五戒即戒贪、嗔、爱、妄、杀,五者之中戒妄第一要紧,只以静、定二字处之。静则诸念不生,定则诸妄不乱。但静定须从悟中来,故入道者先看悟性如何。”
东翁道:“不知从何悟起?”
玉支道:“道在人心,本是明朗。但众生生身之后,为情欲所迷,掩了本来面目,那一点灵明本体原未尽绝,就如镜子一般,本是光明的,为尘垢所污,一加磨洗,依旧如实,唯在学者自家努力。”
东翁道:“同样悟道,为何有的顿悟,有的却渐悟?”
玉支道:“悟虽有迟早,闻道有难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迟的千磨万炼,方得成空。”
二人谈了许久,那东翁问些经文要旨,静定宗乘,玉支应对如流,辞旨明畅,少冲听不甚懂,渐渐烦躁,但又怕为人发现,不敢稍动。
这时又听那东翁道:“徐某欲举大事,不知当从何处着手?”
玉支道:“檀越要成大事,可谓得天时地利人和,何愁大事不谐?”
姓徐的道:“这是何说?”
玉支道:“白莲老祖,莲花托生,降谪凡间,拯救世人。”
姓徐的若有所悟的道:“哦,洪武皇帝也曾是明教中人……”
玉支哈哈笑道:“檀越是聪明人,一点便通。”
姓徐的道:“徐某也早存此想法,故而想请憨山禅师出山相助,不想憨师有戒在身,不过能请到玉支大师,亦是万千之喜。”
玉支道:“檀越猥自枉屈,访问贤俊,当真可敬可佩。当年周文王、刘皇叔亦不过如此。贫僧能不甘救驱驰?”
姓徐的道:“大师自比于吕尚、孔明,莫非已有了隆中对?”
玉支道:“檀越可择地做一场法会,由贫僧开讲。远近信徒皆来赶会,借此煽动民心,又可收集钱粮,可谓一箭双雕。贫僧还赠檀越一件法宝,可助一臂之力。”
姓徐的道:“好是好,无奈官府禁做法会,恐多阻挠。”
玉支洒然一笑道:“那邹县县尊刻下引见未回,现是二尹主事,地方乡保纵有异议,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官的不就图银子么?檀越只须派出孔方兄,便可堵住他们的嘴。他日大功告成,金山银山还不都是檀越的,又在乎这些个?”说罢哈哈大笑。
徐鸿儒道:“起事须得师出有名。”
玉支道:“此事易耳!檀越可以花仙娘、陆鸿渐擅权专政为名,一面拉拢诸部部首,一面派人到东岳之阴找寻魔神之剑,以魔神之剑号令诸部讨伐。届时教中大权尽归掌握,再招兵买马,横扫天下,一统宇内,指日可待。”
徐鸿儒鼓掌道:“大师深谋远虑,弟子如闻棒喝,豁然开朗。”
少冲初时听他们只谈佛法,后来渐涉反谋,越听越惊,这时忽听那和尚笑声戛然止住,说道:“咦,檀越还有两位兄弟在此左近,怎么不进来?”
姓徐的道:“没有啊。四大金刚、十三太保皆在亭外守护,严禁闲人闯入,未得徐某之令,怎敢擅离职守?”
玉支道:“这就怪了,贫僧觉得这阁中似乎还有两人……”说话间晃动身子向神厨走了来。
少冲料是不妙,耳边响起白莲花细如蚊呐的声音道:“还不快走?”当即弹身暴起,一掌向那和尚拍去。与他肉掌相接,迅即震了回来,双足一落地,看那和尚头戴左笄帽,身披百衲衣,洪眉大鼻,宝相庄严,正怔怔的看着自己。
白莲花长手一扬,“冰魄银弹”半空中炸开,无数枚毒针向那和尚射去,几乎同时,她另一只手拉着少冲双双跃窗而出。姓徐的在后面惊声叫道:“是圣姬!不能让她跑了!”
两人尚在空中,耳边听到那和尚的声音道:“休想逃出佛爷的掌心!瞧本佛爷的如来神掌!”少冲只觉得头顶生凉,一块蒲扇大的巴掌仿佛如来佛的五指山盖将下来,逼得两人直欲窒息。巴掌未到,人已坠地。少冲迅即抱着白莲花和身扑到旁边草丛中,爬起身便奔。
不远处十几个个劲装粗豪大汉各操兵刃包抄过来。不多久便撞上三个大汉,迎面刀剑齐施。才一接手,少冲便知他们皆是硬手,虽远不及自己,但一时半会儿难以料理,殊为难缠,便使出“流星惊鸿步”,从刀剑丛中窜出。
忽从草从中窜出一人,脆声叫道:“瓜仔,我救你来啦!”呼喝声、兵刃破空声大作。少冲闻声知是祝灵儿来了,心中不喜反忧,转头瞧去,已见祝灵儿被玉支横空抱起,他心系灵儿安危,急回身去救。
立有四个大汉挡在他身前,刀枪棍棒招呼上来。这些人长相凶恶,身手了得,均非易与之辈,一时缠斗不休。
远处传来白莲花的声音叫道:“少冲君,走啊,……”少冲听而不闻,掌到处,已将一个使降龙棒的打翻。方从四人铁桶一般的阵势中冲出来,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耳旁响起白莲花的声音道:“先逃走了,回头再救你的小情人。”人已被白莲花提上马背。
白莲花兜转辔头,打声唿哨,那马长嘶一声,翻开四蹄,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而去。灵儿呼救声中,夹杂着一声尖啸,一物破空而来。少冲已感不妙,急忙叫道:“俯身!”抱着白莲花扑倒在马背上。几乎同时,那物贴着少冲的后背一啸而过,坠在前面草地上,原来是那恶僧的锡杖。二人暗自惊骇,急快马加鞭,不敢稍停。好在这匹“照夜雪狮子”乃塞北名驹,神骏非常,奔行甚疾,眨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不久尖啸声又起,少冲回头看时,原来是玉支赶上后拾起地上锡杖,又向二人飞掷过来。少冲见这次准头低了数寸,俯身已是无济,不及多想,搂着白莲花纤腰腾身纵起,便在此时锡杖飞到,他单足在杖上一踏,借其去势,向前正好落在马背上,继续疾奔。锡杖失了去势,掉落尘埃。白马瞬即越过,立将锡杖抛在数丈之后。
玉支大步赶上,这时离二人又远了数丈,兀自不肯罢休,拾起锡杖猛掷。这次又低了数寸,径指马臀。无奈距离太远,杖离马丈余时已弯转落地。
二人见玉支再也无法追上,渐渐在视野中消失,心神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