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桃李春风一杯酒(1 / 2)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的街道上并没什么人。
集市的尽头,有一女子站在宫城城楼之上,红衣曳地,发髻轻垂,默不作声的看着薄雾散去,天边旭日缓缓升起。
“肖先生,一路保重,到乡时记得往长安寄封书信。”一位曾在肖尚书学塾就读的年轻书生说。
“肖爷爷,一路车马劳顿,记得带上这个。”那老妇怀中的孩童,往肖尚书怀中塞了一袋子的糖果。
“多谢,”肖尚书欣慰的看了看年轻的后生,又摸了摸孩子的头。
“谢什么,当是我们谢谢您,若不是您教我读书识字,我又怎能像今日这样成家立室。”少年郎当即跪下,眼眶微红,喉中哽咽难言。
“老夫不敢当此大礼,快起来,”说着,肖尚书扶着那儿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重逢,万望诸位保重自身。”肖尚书看着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心中早已感慨万分,站在城墙外一一行礼拜谢。
不知过了多久,清婉和敏之才勉强挤进人群,待送肖尚书回乡的学子与他一一辞别后,才缓步上前。
“杨二娘子,贺兰郎君。”肖尚书欲行平礼拜谢,被贺兰敏之制止。
他抬起混浊的双目,面前墨发银冠的儿郎和青纱素袍的娘子依次躬身行礼,一时老泪纵横。
“肖尚书,是我与杨娘子应谢您作证,否则此事当真无法转圜,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般。”敏之面露惭愧,肖尚书见状,面上倒多了几分云淡风轻。
“若非杨二娘子点醒我,我便真的要铸成大错了,杨娘子,贺兰郎君,当是我谢过你们。”
肖尚书语气中略微有些颤抖,送别敏之与清婉后,直到朝霞散尽,日出东山时,他回眸复看了一眼京都的繁华,眸中似有留恋,抑或是,诀别。
刚要踏上马车时,抬眸而望,忽见城墙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徐婕妤一袭红衣,站在春寒料峭的城楼上,望着肖尚书辞别的方向,眸中泛着清泪几许。
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彼此,此时此景,倒让肖尚书想起,他与徐婕妤初遇,也是在这样春光熹微的清晨。
“你知道,蝉翼为重,千钧为轻,是何意吗?”那时,肖尚书笑着看了看面前,与一众儿郎争辩的面红耳赤的小女娘,随便从楚辞中摘出了一句话,想考一考她。
“此句出于屈子《楚辞·卜居》中,寓意本末倒置,是非颠倒,借指当时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肖先生,我说的可对?”
肖尚书心中暗暗欣喜,“不错,你若能说出它下半句,便可拜我为师了,你将是我这书塾中,唯一的女学生啊。”他欣慰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如今时今日一般。
只不过那时,徐婕妤因为骄傲,或者说,相比于笔墨书卷,更爱鲁班之技艺,她盼着自己能成为一方巧匠,便借此缘由,拒绝了肖尚书的邀请。
“这位娘子,你可知,蝉翼为重,千钧为轻,下一句是什么?”肖尚书如当年一般,望着城墙上的身影,高声问道。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徐婕妤的声音微微颤抖,正如当年,她拜别肖尚书,领旨入宫之时。
“肖先生,这是我打造的锦雕玉盒,这里面镶嵌的是西域进贡的一种奇石,风雨不能摧,刀剑不得入。这锁是我自制,除我之外无人能解。肖先生往后若有难处,便找人将信封在盒里,送至宫中。”
年轻的静姝将这宝盒捧在手上,塞给肖尚书,深深行了一礼。
“师父!”
肖尚书起身上马的那一瞬,即便隔着车帘,依然清楚的听见了这盼了近半生的呼唤。
“我早已认定您是我师父了,只是年少时,我总以为,岁月还长,往后我会遇到比肖尚书更学识渊博之辈,我会拜其为师,我还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干,成为这唐王朝最出色的锁匠。”徐婕妤望着城墙下肖尚书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年少时,她总是想象着自己以后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当阿姊离世之后,她蒙恩进宫,做了后宫中人人,成为了当朝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
可她早已不是徐静姝了,或者说,再也不是年少时,那个肆意在书塾高谈阔论的“闲人”,那个憧憬着嫁与如意郎君的娘子,那个总想着要开一家店铺,卖些稀奇古怪的零件,不让须眉的女匠人。
如今回首才发现,原来年少时遇到的就已经是最好,后来遇见的人,学识渊博也好,王侯将相也罢,从来见到她都只是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徐婕妤”,再也没有人真心的和她说一句,“徐娘子,该回去了,不然你阿爷阿娘会担心了。”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年少时读来只觉得荒唐,而今想来,青春时的肆意张扬,皆如大梦一场。
外面的人,都说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人间最富贵秀丽的地方,却未曾见过,多少人将不可倾诉的遗憾,尽数寄托于那道宫墙之上。
“所以,宫里也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去处。”杨府,静思居中,清婉坐在蒲团上,和萧徽音津津有味的说着这次入宫的见闻,她将莲子一颗一颗的剥好,再一股脑的放进嘴里。“我这次可算是见到世面了。”
萧徽音闻言,轻笑一声。
“阿娘,你笑什么?”清婉露出不解的神色,偏偏口中还嚼着莲子,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我笑你,自以为见了一番世面,看了一片天地,就乐的忘乎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像媆媆那样,稳重些也好。”
“哎呀阿娘你又来了,”清婉背对她,眸中似有不满,起身欲走。
“不逗你了,坐下说话,你刚才说,贺兰令史帮了你许多?”萧徽音眸中闪过好奇的神色。
“是啊,”清婉站在檐下,毫不掩饰的点头,“他为了帮我找证据,还被武三思发现了,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清婉侃侃而谈,却被萧徽音打断道。
“既如此,你往后少和他们来往,这些皆是权贵之人,贺兰令史与武将军平素不睦,又和太子殿下是挚交,而武将军忌惮太子,又真心逢迎皇后,再恨贺兰令史,即便翻起什么风浪,有皇后和太子相护,也不会出什么事。可是你不一样,你虽是弘农杨氏的女儿,与皇后殿下的母亲代国夫人同出一系,却也是旁支,你若掺和进去,一旦出什么事,阿爷阿娘也护不住你。现在只等着,你和曲小郎君的婚事能如期再办,嫁与他之后,相夫教子才是正事……”萧徽音语重心长地拉着清婉的手,但清婉未等母亲说完,便在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