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凌高一览知天远(1 / 2)
公元666年,唐麟德二年十月,唐高宗李治率文武百官、扈从仪仗,皇后率内外命妇,赴泰山封禅。封禅车队蜿蜒数百里,突厥、百济、天竺、倭国、新罗、波斯、于阗等国的使节与酋长皆随行,发东都,过濮阳,于十二月云集泰山下。
到达泰山脚下后,太子李弘率领一众官员出面准备封禅所用的物资,帝后吃斋戒荤七日,依照旧制沐浴焚香。
“韦太妃病逝,九郎,你说选谁做终献更合适?”阿昭替李治换上寝衣,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心里有人选了吧?”李治阖上双目背对着她,任由阿昭替自己摘去发冠,故作冷漠道。
“我想,燕太妃倒是可以顶替终献之位,何况当年,我还是才人的时候,燕太妃也帮了我许多。”阿昭略有所思,李治并未出言反驳,便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阿昭见今日的李治对她似乎冷淡了许多,心中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荒唐事被他发现了。
李治则浑然不觉,半眯着眼走到床榻边坐下,“困了,歇下吧,今日我便不睁眼了。”
“啊?”阿昭不明所以,桃花明眸内尽是不解。
“我怕我看见你就会忍不住,那我这几天的斋饭可都白吃了。”
李治的语气中染着一丝委屈,收回阿昭试图挽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被褥挪到地上。
“老规矩,你睡榻上,我睡地板。”李治翻了个身,闭眼拉扯床幔。
阿昭眼里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李治蜷缩在地的样子,全无平日里半点一言九鼎的威风。
即便是在冬日里,心中仍如暖流涌起,散至周身。
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李治这般无微不至的偏爱与呵护。
但她又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因为上次李治说过,她若再妄自菲薄,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些年,除非是阿昭任性,否则,李治绝不会以君王之威,胁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阿昭看着李治的睡颜,伸出手去替他掖了掖被角。不过片刻,李治又毫无防备心的探出手来,如同某种猫科动物暖融融的爪子,细细挠着阿昭内心深处的那片柔软。
数十年来,李治如山林之王般威震四方,运筹帷幄间,百座城池如他囊中之物,呼风唤雨间,任贤革新致使万邦归心。
但当他回到温暖的巢穴时,又本能的将利爪尽数藏去,只会留给阿昭暖融融的肚皮。
李治虽心有猛虎,亦会细嗅蔷薇。
阿昭捧起他的睡颜,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刚要爬上床榻时,裙摆却被人死死的拽住。
“不够,”李治唇边笑意难掩,阿昭任由李治将她揽入怀中。
“可你不是说……”
话未出口,李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就亲一下,总不过分吧。”
但愿你只是想再亲一下。
阿昭在心里默默的想。
转眼间,又是一岁除夕,今年与往年不同,李治和阿昭并没有留在京都过年,而是在泰山下筹办封禅典礼,鲜少出门。
仪仗和祭品均已齐备,礼服和首饰一早就准备妥帖,封禅大典的礼乐歌舞有穆清漪盯着排练,敏之陪同李弘操办祭祀典仪,唯独清婉得了空闲,百无聊赖的提着长枪,跑到泰山脚下的城镇逛灯会。
“到头来,就我一个闲人。”清婉一手耍着长枪自言自语,她一身束腰男装下山,玄青的袍衫融入夜色,墨色的长发高高挽起,若不开口,与郎君没什么两样。
小镇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这副打扮的清婉都恨不得离她五丈远,纷纷侧目而过,见此情状,清婉悻悻的把长枪收到身后。
“果然和长安还是比不了,连灯会都不热闹。”清婉一眼望去,只有一两家酒楼点着几盏红灯笼,星星点点的民居贴了几幅经年褪色的春联,没什么特别的。
清婉再往里走,小巷里玩雪的孩童聚在一起,提着灯笼捉迷藏,街头表演歌舞的乐坊在门外搭了个戏台子,台前人头攒动。
戏台前演着《长命女》,是近日时兴的戏曲,清婉躲在远处看得兴致正浓,不禁和那些村民一同拍手喝彩。
“好!再来一段!”
虽不比长安繁华热闹,烟火气却是一点都没少。
“阿兄,”正看到兴起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认不出她的身份,怯生生的拽她的衣角。
“我想买个灯笼,但是还差一文钱,你能不能……”
话刚出口时,清婉便已明白他的用意,当即解下腰间的承露囊,拿出一小枚金锭递给身旁卖灯的商贩,“要那盏最大最漂亮的莲花灯。”
那商贩一愣,盯着那看了金锭许久,抬头正对上清婉疑惑的神情,憋得脸颊通红,“这位郎君,您这需得到当铺典卖了,才得买我这灯笼,您看……”
“这是金锭,没见过吗?京都常有的。”清婉一双杏眼瞪的浑圆,那商贩犹豫了片刻,还是笑吟吟的接下了,向清婉不住道谢,“谢郎君赏,回去用这个给我那婆娘打一对钗环,她定能喜欢。”
他伸手想去拿莲花灯的时候,刚才一直低头不语的孩童终于鼓起勇气,怯怯的说,“阿兄,我不要那盏大的,我要那个最小的就可以了。”
清婉先是一愣,复又对上他恳切的目光,还是用一枚金锭买了一盏只值五分钱的灯笼。
“你这孩子倒是有趣,有大的不要,跑去买小的。”
“祖母说,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欤。谓之为何?盖因其志无穷,而不争朝夕荼靡。若非祖母抱病,想看看正月里的灯火,我必不会贪得阿兄之钱财。”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说话还磕绊,但这番道理却讲得分毫不差,可见是将之奉为圭臬,早已烂熟于心。
清婉的眸中闪过意想不到欣喜,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见孩子穿的单薄,还想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他。
却不料那孩子转头跑开了,朝着她深深行了一礼。
“小兄弟,小兄弟!”清婉在原地站了许久,忽听有人在身后唤她,愕然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