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醉后不知天在水(1 / 2)
“秦淮!这边!”
数日后的清晨,清欢和秦淮约在了长安城东侧的小山坡上同赏日出。
风尘仆仆间,清欢向远处的秦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来的这么迟,都快天亮了。”
“有些公务没处理,抱歉,我来晚了,”晨光熹微中,秦淮一袭青衣,款款而来,牵住清欢细嫩白皙的手,脱了自己的披风,替她垫在荒草间。
“好久都没看过日出了。”秦淮揽着清欢的肩膀坐下,见清欢冷的直搓手,搂的更紧了些。
“嗯,我也是,”清欢抱着膝盖而坐,长发曳地,一只金丝镂织的步摇在她发间闪烁,簪尾雕着一朵橘子花。
“小时候,我也常就这样坐在山坡上,和夫子一同看日出。”
清欢闻言转身,只见秦淮双目微红,眼中泛着细微的血丝,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憔悴。
她自幼行医,一瞧便知,秦淮定是一夜未眠。
她心疼的将手覆上秦淮一样冰冷的脸,愁绪满怀的看着他,似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我自幼被父母遗弃,被一位女夫子收养。夫子姓秦,她又在淮河一带捡到了我,故而为我取名叫秦淮。”
“夫子一生未嫁,也不曾有过一儿半女,待我如亲子。幼年时,夫子教我读书习字,知书明理,我们在淮南道一带生活,靠夫子教书,赚了一些银钱,日子虽清寒,但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那女夫子现在何处,还在淮南道吗?成婚后,我与你一同去拜见。”清欢抚着秦淮的手,不提还好,提到秦女夫子,秦淮的手不受控制般颤抖了起来。
“不必了。我十岁那年,淮南道发了一场水灾,女夫子为了救我,被洪水卷走了。此后,我一人游历,四海为家,去过各处官学、私塾,但是因为付不起学费,只能偷偷躲在角落里苦读。后来,”秦淮喃喃自语,眉头微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再难以言说。
“你若不想说,那便罢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我就听着。”清欢见他许久不曾言语,温柔如她早已明白了秦淮的心意,只轻拍着秦淮的手宽慰。
秦淮抬起湿润的眼眸,看着清欢眸中闪烁着的温热,一把拥住她,将头埋在她肩上。
远处,匿在东山后的太阳缓缓而升,映照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秦淮心底不由得生起一丝愧疚。
没错,他撒谎了。
他出生于隋朝皇室的旁支,永徽年间,因阿爷受谋反案牵连,致使家族败落,为了逃命,他与父母走散,一路自陇上来到淮水一带。
这一路上,他做过乞丐,讨过饭,也干过偷盗的行当,为了活下来,他喝过泥潭的脏水,抢过野狗的饭食。
那日,他流落到淮南境内,为首官兵见他不过四岁的样子,又在冬日里,身上裹着衣不蔽体的粗布麻杉,没多做理会,只自顾缩在墙根下和兄弟们闲话饮酒。
这涝灾频发的地带,最不缺的就是穷人。
“小叫花子,小叫花子!”
秦淮路过卖煎饼的街边摊,打量着四下无人,他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攀上擀面的桌案,哪怕案板上只有一坨不知放了多久的冰面坨。
指尖还未触及案板,却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大声叫喊,吓得他连忙缩回了手。
一个约摸着七八岁,衣冠楚楚的少年,带着一群年岁不大的孩童人在他面前站定。
这是县太爷的幺儿,自幼顽劣,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都怕他。
“说你呢,聋了啊?”为首的小公子轻蔑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做……做什么?”秦淮怯生生的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被他们堵在墙根下。
“陪我们玩个游戏,完事赏你口饭吃。”
容不得他拒绝,跟在那公子哥背后的小跟班便一把将瑟缩的秦淮扯了过来,“躲什么,这是县太爷家的小郎君,能当他的玩伴是你的福气。”
说罢,那些孩童将他拉去,勒令他蜷缩成一团,在地上被他们当球玩闹。
过了许久,天色更暗了些,几户人家的烟囱中冒出炊烟袅袅,那些孩子似是闻到了爷娘家煮饭的香气,转眼间一哄而散。
临去时,一个瘦弱无力的胳膊拽住了为首男孩的衣摆。
他鄙夷的向下瞧了一眼,只见泥地上脏兮兮的一团中伸出了骨节分明的小手,他倒吸一口冷气,语气中满是惊惧,“干什么?”
“你说过,你会给我饭吃……”
秦淮断断续续的伏在地上呢喃着,只听那男孩冷哼一声,想扯开自己的衣衫,却始终被秦淮死死地拽着,任凭他怎么踢打都不肯松手。
“给你给你,滚远点!”那孩子不屑的从衣襟里拿出满是银玉珠串的钱袋,只掏出一个铜板,扔到地上。
“算我行善了,”他冷哼一声,又看见小秦淮匍匐的样子,似不解气一般,踹了他一脚,骂道,“真是晦气。”
此时已是隆冬,那一年,淮南道少有的下了一场大雪。
秦淮已几日未曾进食,但眼下大雪翩飞,又逢夜半时分,早就没有店家开门,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奈何全身泥泞不堪,一阵寒风刺骨而痛,冻的发紫的嘴唇不住的呓语着,即便狼狈如此,他手中还死死捏着一个铜板。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将死在这个雪夜里。
死了也好,省着受罪,还能去见阿爷和阿娘。
他至今仍记得,官兵抄家那日,阿娘将他搁在门前的柴草垛旁,被官兵戴上镣铐时,深深瞧他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