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月明飞锡下天风(1 / 2)
彼时,大非川西侧的山洞里,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鸣啼。
秦淮如清泉般凛冽的嗓音在山洞中传响着。
“上一次,我没有告诉你实情,其实,我原本姓杨,是隋朝皇室族中的旁支,家族败落之后,才流浪至淮南道,而秦女夫子,也不是被洪水卷走的。”
淮南道数年一次的水灾,亦那一年尤为严重。
他记得那一个雨夜,滔天的洪水自山腰倾泻而下,他死死的拉着女夫子的衣衫,在茅屋倾塌的那一刻,和她逃出了屋子。
可他们都没想过,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朝廷的物资很快就到了,为首发放物资的人,正是当年曲弘逍的父亲,曲桑榆。
他至今都还记得,曲桑榆在阁楼上高高坐着,微微晃着手中的茶水,看着受洪灾的百姓叫苦连天。
“官爷,行行好,何时发放物资,家中还有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急什么,再等等。”曲桑榆倚着太师椅,无不鄙夷的扫视着他们,“就你们这些苦寒之人,原本就是命如蝼蚁。”
“吩咐下去,年轻力壮的那些,都招揽过来做苦力,年迈的不必管,活的了几时是几时。至于妇孺和孩童,孩子吃得少,少给两口饭吃就是,年轻的女子,就带上来,让我瞧瞧。”
曲桑榆和身旁的将士吩咐道,见他们个个面露难色,又不耐烦的催促。
“去啊,等我把省下的银钱给良娣带过去,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罢,曲桑榆恶狠狠的瞥了一眼。
秦淮当时虽年幼,但他躲在阁楼的楼梯上,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
“走,”一位将士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开。
“放开我,放开我!”秦淮双脚离地,在空中剧烈的扑腾着,不远处,一位清瘦的女子闻声而至,一把将秦淮抱起。
“官爷,抱歉,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秦吹笙微微行礼,抬眼时,只觉得对面的将士眸色都亮了几分。
“啊,你是他阿娘。”他抚了抚自己油腻的胡子,眯着眼睛细瞧秦吹笙苍白瘦削,但难掩清秀的面庞,不怀好意的笑笑。
“孩子去领物资,你随我去见官爷。”他示意秦吹笙跟上,她皱了皱眉,匆忙转身对秦淮笑说。
那笑容抵得过三月春风拂过垂杨,漫天橘花开满山岗,秦淮永世难忘。
“你去领灾粮,在棚子下面寻个人少的地方等我,记得,喝粥慢一些,别烫了。”
秦淮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随后,秦吹笙将绣着橘子花的手帕递到他稚嫩的掌心中,走进阁楼,穿过雕工精致的屏风。
他即得了允准,赶忙挤进人潮如织的粥棚前,捧了一碗温热的米粥喝得香甜。
但他等了好一会,等到薄暮低垂,残阳西沉,都没见到女夫子如旧时一般款款而来的身影,秦淮心下生疑,以为秦吹笙又在和他玩捉迷藏,如旧时一样。
他从人烟稀少的马厩找至曲桑榆入住的客房,他猫着腰穿过二楼阁楼的楼梯,手帕上的橘子花在他掌心里一晃一晃。
找至二楼阁楼前时,秦淮看见方才秦吹笙迈入的客房中,有两个壮硕的人影。
“真是不中用,才几下就死了。”一位将士系着腰封,冲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连连作呕。
“确实,和咱京中的娘子那是比不了,骨头硌的我生疼,真是晦气。”
秦淮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悄悄的趴在墙根下,分不清面前的人,是兵将,还是豺狼。
“带出去吧,”屏风后,一道清冽的人声传来,那人步履翩翩的穿过回廊,腰间环佩琳琅作响。
而后,他等到一位女子,自屏风后被两个官兵拖拽出来,浅云色的素裙染上斑斑血迹,一双眸子瞪的老大,死不瞑目。
那是待他如父如母,替他取名,教他诗书礼法的秦女夫子。
此时,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今年不过十岁,气势汹汹的是冲上前去。
“你们,你们……”
奈何他太瘦弱,话未出口,便已被来往的将士推搡在地。
“哪里来的小孩,滚滚滚,今天这一天真是晦气!”
他死死的拽着那士兵的衣摆,被搡着推下楼梯,所幸,楼梯旁的木板勾住了他系在掌心的帕子,他挣扎着爬起,眼看着那些官兵渐行渐远,心中的恨意愈盛。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就在此刻,秦吹笙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
“阿淮,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下句是什么呀?”
那时,秦女夫子捧着泛黄褶皱的书卷,点着灯烛教他背书。
“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秦淮的声音虽稚嫩,一双墨色的眼眸中却如繁星闪烁,“我阿娘教过我的。”
“你阿娘盼你如此,而我盼着你,亦是如此。”秦吹笙探出手去,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