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台偶遇(1 / 2)
左伊看看亚瑟,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咖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有些无奈,怎么诺大一家医院,连个安稳喝咖啡的地方都没有呢?
“打扰您了,抱歉,我马上就走。”左伊说着就准备关门离开。
“不不,实际上,你来的正好!如果可以的话,你能陪我说两句话吗?”
“……”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亚瑟掐灭指尖剩下的半根香烟,诚恳道:“可以吗?”
左伊想了想,慢慢走到他旁边,没有蹲下,而是胳膊肘倚靠在围栏上,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索姆河。
“我洗耳恭听。”她说。
亚瑟还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说:“怎么好像每次见你,我都很狼狈。”
确实如此,左伊心想,她说:“至少这次您衣着整齐,没有流血。”
“哈!”亚瑟笑了,说:“我就当是夸奖了……那么,左伊小姐最近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左伊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说:“还不错,虽然没有亚瑟先生那么‘受欢迎’,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是大实话,左伊不止一次地听到护士们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讨论亚瑟,法国和英国的都有。
亚瑟摆摆手道:“得了吧,我现在可能是整个亚眠市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为什么?”
亚瑟沉默了一小会,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
左伊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上次那个法国军官说过,亚瑟是什么侯爵的儿子,这样的身份在军队里当然是一种负担。
左伊能感受他整个人正处于严重的低迷状态,于是安慰道:“我认为一个人的出身不应该影响他想要保卫国家的正义感。”
“保卫国家?”亚瑟嗤笑一声,说:“左伊小姐,您太高估我了,我没那么伟大。”
左伊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没有说话。
“我最好的朋友托马斯今天去世了,因为我。”亚瑟平静地说。
左伊垂眼看看腿边的亚瑟,只能看到他浓密的棕色头发,和耷拉着的肩膀。
“您……节哀顺变。”
“谢谢。”亚瑟低着头继续说:“就在我们突袭那支德军小队的那天,他也中了弹,做了手术,但还是离开了。”
天台起风了,呼呼地吹着,把左伊原本绑得一丝不苟的低马尾都吹乱了。
“您认识他多久了?”左伊问。
“有七八年了。”亚瑟回忆道:“托马斯他……一直是我的贴身男仆。我们两个同时参军,但他原本不用来法国的……”
左伊没有说话,亚瑟吸了吸鼻子,语气低沉地说:“吉恩上校说得对,战场不是我一个人的战场,战争也不是靠冲就可以赢。我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却不能不对别人的负责。”
亚瑟回忆起一年前,在父亲得知自己已经报名参军的消息那一刻,他先是暴跳如雷,之后也同吉恩上校一样,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你要知道,因为你的身份,你需要对很多人负责。”
身份、责任……这两个词亚瑟从小听到大,他觉得自己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他的父母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彼此之间却完全没有爱,只有无休止的争吵;他喜欢音乐,却只能把这当作爱好,而转身去学枯燥乏味的经济和政治;他和托马斯是最好的朋友,父亲却告诉他这是“不合适的”,警告他不要和下人走得太近……他以为瞒着父亲报名参军是对这些无形的“枷锁”的反抗,以及对父亲权威的挑战,结果,受到惩罚的只有自己,还连累了无辜的托马斯。
“如果不能反抗,就尝试戴着‘枷锁’跳舞吧。”左伊听完后说。
亚瑟错愕:“啊?我刚刚说话了吗?呵,我还以为只是我脑子里的想法……”
左伊翘起嘴角,说:“我可以假装没听到。”
“戴着枷锁跳舞……”亚瑟喃喃重复。
他仰起头注视着站在自己旁边的左伊。左伊穿着尺码略大的浅蓝色制服,双臂交叠地放在栏杆上,一只手抓着护士帽,一只手握着咖啡杯。她长长的金色发丝在风里凌乱地飘着,以亚瑟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左伊精致的下巴和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巧鼻头。
左伊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她仿佛看到板着一张脸质问她为什么迟到的布莱兹夫人,打了个哆嗦,决定今天就开始翻译卡尔医生给的文件,这样,她就不算迟到了。
“抱歉。”看到左伊的动作,亚瑟利落地站起来,拍了拍长裤,说:“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关系。”左伊说:“我本来也需要透透气。”
“那么……祝您好运,亚瑟先生。”
“谢谢,左伊小姐,也祝您一切顺利。”
左伊微微点头告别,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