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祥瑞(二)(2 / 2)
我听后一阵尴尬,但是燕娘上前一步,对父皇施礼,朗声道:“陛下,臣妾私邸太白岭玉川庄尚有三穗稻百余株,敬请陛下亲临。”
燕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迅速引起了父皇的注意和尚跪在远处的文武重臣们的骚动。大臣们虽都趴在地上,却都开始交头接耳。一稻三穗本已罕见,玉川庄外尚有百余株,这是何等的祥瑞!尤其是我的太子大哥,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神色中找寻答案。
“好儿媳!”父皇当着众人的面,不顾忌讳地对燕娘笑道:“好孩子,冼儿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朕即位二十九年,倒是头一次儿子和儿媳给朕送祥瑞!”
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叫我儿子,称燕娘儿媳,从礼法上显然“不妥”。我已经出继外藩,虽然身上流淌的是父皇的血脉,私下里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太子、吴王的兄弟,可在法统上我是父皇的侄子,燕娘是父皇的侄媳妇。
父皇对于礼法一直推崇尊奉,从不会在众臣面前与我父子相称,即便在我大婚当日,父皇都没有丝毫越礼举动。所以,父皇如此喊我和燕娘,其实是一种失态,一种处于兴奋状态的油然而发。我明白在父皇心中,我还是他的儿子,那个自小不成器而他还一直记在心底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心中闪过一丝惭愧。我不禁有些犹豫,应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时刻用近乎欺骗的手段,来让父皇在太白岭赈灾。
父皇显然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他命众朝臣起身,随即宣旨道:“天降祥瑞,自是应该与卿等同乐。朕与卿等同赴玉川庄,观赏祥瑞!”
众朝臣皆拱手称诺。唯有施永哲面色难堪,他故作从容般走出队列,向父皇和颜进言:“陛下,太白岭距京师尚有二三十里的路程,且沿路迎驾事宜也未准备妥当,不如明日陛下再携臣工前往,更为妥帖。”
“无妨!无妨!”父皇忙摆了摆手,“只是去孩子家的私邸,不要兴师动众。”
“若如此,请陛下允臣先行,臣身为京兆尹,理当回京兆府安排随行护驾事宜。”看样子施永哲并不打算妥协。我昨日去京兆府,在施永哲处碰了软钉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竟会闯到御前,用近乎“无耻”的方式诱骗皇帝前往太白岭。施永哲要请先行离开,从情理上讲并无不妥。看样子,他见无法阻止我的骗局,便要抢先一步到太白岭驱赶灾民。
“父皇,如今天下太平,施相公多虑了。”燕娘显然也明白施永哲的打算,她口称“父皇”,故作恃宠而骄的样子。
燕娘撒娇般的神情,让父皇十分陶醉。父皇子嗣众多,却没有一个公主。皇家父子之间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纷争,而父女之间则少了很多计较。
因此,平日里父皇对我几个堂妹宠爱有加,就算是爱屋及乌吧。再加上敬献的祥瑞出自燕娘的庄园,父皇对于路途上的细枝末节毫不在意,转身对施永哲道:“何须惊扰地方?若是担心安全,让大虎调两班卫士即可。”说罢,父皇便招岳丈上前,低声叮嘱了两句。岳丈点了点头,旋即领命而去。
随后,父皇便伸手一边牵着我,一边牵着燕娘,朝刚刚准备好的舆车走去。能够跟皇帝同乘一车,意味着无上的荣耀。我的太子大哥就从未与父皇同乘一车。临上车前,我瞟了一眼身后的太子,他眼神中尽是落寞神色。
大哥或许不在意这乘车的荣耀,毕竟他已经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可父皇自小就对他十分严苛,学业、政务无不以最高标准要求太子。这种严父的“慈爱”,大哥是从未接触过的。因此,我心下有些不忍,便在车上对父皇说道:“父皇,让大哥也上来吧。”
父皇听后,眼神顿时严厉起来:“太子自有车驾。”
我听后便知父皇不喜,便十分知趣地闭嘴不谈。倒是燕娘轻声细语,一直在逗父皇开心。我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真不知车驾抵达太白岭时,父皇会作何感想。我冷眼旁观,父皇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燕娘也毫无紧张神色,仿佛真的只是去太白岭郊游一般。
待出了宫城,我掀开车帘,看见今日参加早朝的官员皆骑马随行,人数足有数百人之多。这种阵仗一旦出现在太白岭的灾民面前——
我内心止不住地恐惧起来,早上“为民请命”的豪情顿时消散。并且,随着车驾驶离京城,这种恐惧感愈发强烈。